第二十章邻居的秘密
后来周燮又带姜斐去了一次小溪边洗澡,回程的时候,他说:“这次要去镇上干活一个周,我给你烙了饼,你想吃就吃。”
她掀开土陶缸的盖,探头往里一看,笑得双眼弯起来,“阿燮,你做了这么多,我吃到秋天也吃不完。”
周燮承认自己有私心,他想用这种愚蠢的办法让姜斐能再多待一些日子。
“慢慢吃,吃不完,就等我回来一起吃。”
姜斐点头,让他给自己吹完头发后与他告别。
周燮离开的日子照旧,只有晚上睡前有些无聊。
才不过几天,她就习惯了枕边有另个人陪伴的生活。
姜斐翻来覆去睡不着,临近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拿出那个白色的小手机毫无负担地撒扰周燮。
她絮絮叨叨。
【我今天教郭晓家的小朋友数数了,在我的指导下,她家儿子可以数到五了!】
【阿燮,我贪吃蛇超过两千分了!】
周燮几乎是立刻回复。
不过只是一个大拇指,然后又说:
【很晚了,快睡觉吧。】
姜斐撇嘴,她相信周燮一定没有谈过恋爱,不然这样一句话就堵死了你来我往的交谈哪能让姑娘满意!
她手指飞快,把键盘按得咯吱响。
【你怎么像个老古板?在干什么呢?还太早了,我给你打电话,你陪我聊天,行吗?】
“……”
高低床的架子发出铁锈摩擦的声响,下面抽烟的工友抬起头,“阿燮,这么晚,干啥去?撒尿?”
周燮顺着楼梯爬下来,踩在拖鞋上,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工友“喝哟”了一声,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靠,是不是女人啊?兄弟,你谈恋爱了啊?”
周燮没点头,但也没有否认,低着头,推开铁门。
他拨通了姜斐的手机。
几秒后,那边传来柔软的,带着困意的声音。
“阿燮?”
“……嗯。”
他转头,听见隔壁房间有人在打牌,烟酒味顺着窗户飘出来,他往楼道尽头走去。
姜斐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双腿翘起来。
“你在做什么?我猜猜,准备睡觉对吗?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
周燮对着污浊的空气点点头,没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已经有了笑。
“今天累吗?是不是很忙?”
周燮愣怔着,顶着远处尚未拆除的建筑物。
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像是一颗螺丝钉,没有自己的生活,被活计填满,近乎疯狂地积攒每一分钱。
他尝遍人生的苦难,疲惫只是苦难中最不值得一提的环节。
所有人从未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自己也没有。
而姜斐是他状态的另一面,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一种生活的方式。
他们站在极端的两头,原本从不会相遇。
但命运或许拐了个弯,让他和姜斐有了相遇的可能。
周燮吸了一口气,听见姜斐笑盈盈的声音,“阿燮,你是不是在点头呢?”
他又“嗯”道。
周燮害怕姜斐觉得这样有去无回的对话无聊,他张了张嘴,想发出几个音节,但喉咙却像是被人狠狠地扼住,只能嗡嗡地震动。
姜斐却不觉得无趣。
事实上,在童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自说自话,从来没有人回应。
此刻,她至少确定周燮在认真地听着。
她很满足了。
姜斐又道:“阿燮,今晚有星星,你看到了吗?”
周燮抬起头。
城镇中,被高度污染过,星空是最大的奢侈品。
但他觉得自己看见了。
——漫天的星辰。
“嗯。”
“我也看到了呢……”姜斐终于觉得疲倦,她小声道:“阿燮,我困了,但你能等到我睡着再挂电话吗?前几天都是你陪着我,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不习惯呀。”
周燮发出一个近似“好”的声音来,姜斐听懂了。
她把手机放在枕边,闭上了眼睛。
被褥柔软,姜斐也变得轻飘飘的。
她想,周燮真好啊,以后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
姜斐第二日醒来时,看到手机上的通话记录。
昨晚一共通话两个半小时,周燮一点多才挂了电话。
她去郭晓家玩了一上午,回来时路过周燮家门口。
罕见地,他家的院门是打开的。
姜斐狐疑地走过去。
——他回来了?亦或是家里进贼了?
姜斐透过门缝往里面瞧了一眼,静悄悄的。
她犹豫了一下,推开门。
咯吱咯吱的,是安静空落落的小院中唯一的声音。
姜斐知道这是周燮的家,倒也不觉得害怕,提高声音喊了一声,“阿燮?”
忽然——
木门被完全敞开,一个小小矮矮的身影闪过来。
姜斐的惊呼还没有结束,腰以下的半身就被浇透了。
她的叫声愤怒起来。
“你有病啊?”
姜斐睁大眼睛超前看去,最后一个字有些变了调。
面前是个小女孩儿。
大约七八岁。
她不喜欢孩子,从不跟他们打交道,因此超过十岁也有可能。
但姜斐一向认为“尊老爱幼”只针对值得的人,她从不惯着所谓“年幼不懂事”的熊孩子,只觉得此刻炉火中烧,抬手狠狠地推了那女孩儿一把。
“你是不是有病?”
女孩儿被推倒了,姜斐目光发冷,低头看着她。
两人之间,很难比较谁更狼狈。
那女孩儿紧紧抿着唇。
这个动作让姜斐莫名想到了周燮。
她忽然愈发生气。
但姜斐犯不着欺负小孩子,她被浇了一身水,也不能以牙还牙,于是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父母呢?你怎么在别人家?”
女孩儿还是紧紧闭着嘴,她的双掌从地面上离开,掌根处被地上的小石子刮破,出现几道血印,她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姜斐盯着她。
这女孩儿好像真的有病。
她的动作缓慢,迟钝,甚至有些不连贯,目光似乎也不够清澈。
姜斐气消了。
她觉得以德报怨,“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女孩儿站起身,把手掌心上的土蹭在粉色的九分裤上。
她双目冷漠,扫视着姜斐,然后一字一顿地道:“你离我哥哥远一点。”
她的说话语气很奇怪,音调与常人不同,口齿也不清楚,像是含了一块糖。
姜斐的第一反应是她的耳朵或许也出了问题,所以从小就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
“你哥哥?”姜斐低头看到自己的裙摆开始滴滴答答地滴水,“……你——你哥哥不会是周燮吧?”
女孩儿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并未理解“周燮”是何许人也。
“是不是啊,你哥哥是不是叫‘阿燮’?”
女孩儿捕捉到了熟悉的字眼,快走两步用拳头打在姜斐的腿上,声音变得尖锐,难听得像是没有磨光的铁锯,“就是你!哥哥不见了!”
姜斐听懂了。
小姑娘觉得是自己抢了她哥哥。
拳头倒是不疼,但姜斐不乐意,拽住她的手腕,“你一直住在这里?”
女孩儿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
行。
她明白了——明白周燮家的大门常年紧闭着,因为他家里还有个显然生了病的妹妹。
只是——
她盯着女孩儿的五官仔细瞧,没有找到一点和周燮的相似之处。
除了那倔得像驴的目光。
她强烈怀疑,甚至可以肯定,他们并非亲兄妹,也不知道周燮何时同情心作祟,从哪来捡回来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
姜斐觉得莫名巧妙地可笑。
周燮干嘛不让自己知道他妹妹的存在,问过几次,都对于家门紧闭三缄其口。
切,至于么?
她弯下腰把湿漉漉的贴在腿上的裙子上的睡拧掉。
抬起头,女孩儿还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哎,泼水的人是你吧?你这幅表情好像是我欺负了似的。”
女孩儿的呼吸声很大,她顿了半晌,“哥哥……告诉吗?”
“给你哥哥告状?你指的哪一件?”姜斐冷笑,故意吓唬她,“泼水还是打人?”
“我没有!”
“呦!撇清自己的时候嘴倒是挺利索的嘛!”
姜斐不想跟争论浪费时间,转头就走。
但想起周燮那张脸,她又回头把他家的大门关紧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
姜斐认为某种程度上,周燮骗了她。
*
那天晚上,周燮睁着眼睛坐到十二点钟,也没有等来姜斐的电话。
哪怕是短信也没有。
十二点十分。
他实在忍不住给姜斐发消息。
【你睡了吗?】
那边始终没有回复。
周燮深深地叹口气。
坐在下面的工友敲了敲铁架,“咋了,阿燮?叹气一晚上了,有啥烦心事了?跟女朋友吵架了?”
周燮的眼神躲闪了一瞬。
那人“嘿嘿”一笑,招招手,“你下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周燮心道反正也睡不着,便爬下梯子。
工友摘掉自己的一只耳机,递给周燮。
“戴上啊,有声音的。”
他挤眉弄眼。
周燮戴上去,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
那人戳了戳自己的手机,捣鼓了几下,屏幕出现一部电影。
周燮皱起眉头,他不爱看电影,也基本没有看过电影,正要拒绝,就见对方点开了视频。
白花花的一片。
周燮还没有看清楚,耳朵里电流流过。
娇柔,痛苦,欢愉的尖叫声震动着耳骨。
在火光电石间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的时候,他立马摘掉耳机,“啪嗒”一声,耳机甩到地上。
工友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挪开,“你咋了?”
周燮站起身,摆摆手。
“哎,没眼光,这是好片子啊,我找了不少地方才拿到这么高清的资源。”
周燮没什么反应,低头把耳机捡起来,放到面前的桌子上,又指了指他,意思是“你自己看吧”。
工友“啧”了一声,摇摇头,似乎觉得他不识货,他干脆也把耳机摘掉,问:“阿燮,你看过片儿没?”
——怎么说呢。
周燮又没有六根清净,上中专的那年,宿舍有人看,半层的男生都挤过来,周燮血气方刚,看几眼就有了生理性的变化,但在厕所又半天弄不出来,憋得更难受。以后有人再分享这东西,他就出去跑步。
工友嘲笑道:“女朋友又不再身边,现在学一学,回去让人家舒服舒服呗。女人嘛,床上伺候好了,别的就都好说了。”
周燮觉得他声音猥琐,不愿多听。
哪怕姜斐其实与他毫无关系,但他现在脑子里挤满了她,哪怕现在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也觉得恶心到了她。
他比划着,“你别胡说八道。”
工友看不懂手语,翘起二郎腿,“行吧行吧,那你睡觉吧,我自己欣赏。”
周燮重新回到自己的床铺,抓紧了手机,直到近凌晨两点,才终于浅浅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