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说崔斌昨天晚上被秘密解到大都,不是被关在刑部,而送来警巡院。这本身很不正常,勿辛是丞相的人,丞相掌中书省,可中书令挂职的是太子的名下,实质由丞相阿合马控制。但刑部上下均是不是丞相的人马,所以刑部还没有得知这一情况。我今天早上知道后,就立即来找你,你给拿个主意。
邓紫光:第一,不必通知刑部。第二,丞相去拿一省大员,如果不是出自上意,就不可理解了。所以,这是诏狱!当今能改变局势的只有皇上及皇后本人。能同时影响皇上及皇后的人,崔斌刚才已经明说了,这是他们的家事导致的结果,还需要他们的家人出面来解决问题。
张易:你说的是太子?
邓紫光:你以为还有谁能救出崔大人?
张易:今天早上我听说皇上和太子在聚阳山避暑呢。所以才去找你拿主意。
邓紫光:没有好的主意,只有找他。
张易:说皇上皇后都去了,那是皇家花园,你我去了未必能见到人。
邓紫光:你提醒得好,我要是冒失而去,恐怕见不到人而误事,我这就去太子府一趟,你在家保护好崔大人 ,不可生事。
邓紫光去富安坊,这是太子家,太子宫在皇城内,只有一墙之隔。邓紫光此番求见太子,以大都路总管府有重要事项报告名义,只不过他没有去正门,而是从兵部后门过去,这是张易向他提供的路线。
太子妃阔阔真问邓紫光如何认得崔氏。邓紫光道十年前与崔斌在静江府一同考上府试,后来崔相任职江南诸道行御使台,专门去我羁縻下蓝山逗留三十余日,此后五年没见过面。
太子妃问认识太子殿下吗?
邓紫光:七年前与太子殿下在鄱阳湖上有诗歌唱和。当时太子送国师回萨斯迦,回来时从四川下江西,我在江西剿匪,与太子相遇,相约五年来大都相会。
阔阔真:我好象想起来了,纳陈桑植,书房中有一幅说鄱阳湖的诗,你去看看是谁写的。
一会纳陈进来说是景炎探花郎写的。
阔阔真道是你写的?你这么年青,居然是探花郎?
邓紫光道:当时逞能强写,现在不太有印象,请我为备笔墨,殿下看是不是我的字。
当邓紫光挥笔写下《双调静江仙.鄱阳湖》,纳陈桑植笑道是同一人所书写。
邓紫光抬头看一眼太子妃,见她依然看着自己的字,邓紫光略思索下,挥毫写下:
醉卧豫章台上入梦,收九流,入鄱阳。揽三十六万倾湖光绝色,极目霜天鸥鹭翱翔。
惝恍尧山群贤止仰,环五峰,簇隆兴。抚千百万亿个黎民生息,最喜江西鱼米飘香。
太子妃这才露出笑颜:今天才知这道词好,原来对仗极工,眼界极宽。往日不曾留意,如今它从诗人笔下台喷涌而出,才知心界有多大,少年眼中有境界。诗才本是小技,有大境界方可使用。
邓紫光:殿下,敝友尚在狱中,紫光不敢有闲情逸致。
阔阔真:此去二百里,你去也见不到人,桑植去一趟,你就留下静候消息吧。
桑植:姐,让他与我同去,由他象姐夫汇报更好。
邓紫光:事情诡异,情况紧急,紫光不敢有一丝懈怠,愿意与桑植一同前往。
桑植:还稍等片刻,给马加些料,以免马儿跑坏了。来人,给马加些麦麸,等下要连续跑出二百里。还有备好水。
阔阔真:你们先乘车出北城门,等会我让人绕西门去接你们。你来我家,有谁知道?
邓紫光:张易知道。
阔阔真:我本不欲你去,也是有意不使人知道你卷入进来,你既然决定去,还需要稍加掩饰。
邓紫光与桑植乘车出了健德门,下车进入城外集市中,一会由两个与他们相同服装的人,提着些货物出来乘车回城。
邓紫光与桑植骑马离开,只不过已更换衣服,包裹面巾,一付回回人的打扮。
三个时辰之后跑了一百六十里,中途也没休息。来到皇家避暑行在,桑植对守卫出示银牌以示身份,守卫放他们进入,带他们来到太子的“汗.斡耳朵”,也就是宫帐。
桑植向太子禀报大都路提举学校所邓紫光有急事要禀报。
太子看向邓紫光:你终于来找我了,一定是有急事,先说你的事吧。
邓紫光抬头看见太子,太子显得身体不好,精神状态远不如当初,但此时事情紧急,先得给太子汇报崔斌被秘密押解在警巡署的事。
正常审理案犯都在刑部,只有诏狱才会关押在巡警署,邓紫光特意补充。
(诏狱不是朱明的发明,它是由皇帝定案,无需要司法审判的案件,比如高宗害岳飞案就显著名的诏狱。它象征着封建社会最没有礼义廉耻最没人性的部分,比如朱棣害铁弘等大臣:“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本司右韶舞邓诚等于右顺门里口奏:有奸恶齐泰的姐,两个外甥媳妇,黄子澄四个妇人,每日夜二十条汉子守着,年小的都怀身,节除夜生了个小龟子。又三岁的女儿……又奏黄子澄的妻,生一个小厮,如今十岁也。有史家,铁铉家个(生)小妮子……)
太子怔怔看着邓紫光,重复问:什么时候关进警巡署?
邓紫光:昨天晚上,今天早张易发现后告诉我,这才过来通知桑植。
太子:我将崔斌提拔安排在江淮行省任左丞,这是一省最高人物,还没几天就抓回关入诏狱,谁有这么大权利和胆子?
邓紫光没敢接话,桑植:殿下快救救仲文(崔斌,字仲文)
太子:我这就赶回去,今天晚上必须脱离巡警署控制,不能让他们得逞。
邓紫光与桑植要跟着回去,太子让他们留下休息:晚上骑马你们还不习惯,明天白天你们再回城。今晚待在我的大帐中,不要乱跑,别冲撞了陛下和娘娘。
太子出发时已太阳偏西,邓紫光提醒太子晚上最好不要骑马,马容易失蹄。白天虽然只需要三个时辰,赶夜路更不能急,最好乘车回去。
桑植带邓紫光洗过澡,换下刚才穿的回回服,穿上太子的常服。太子的常服是蒙古服,窄袖短襟高腰裤,为了让湿的头发快干,邓紫光披发,让他想起司马迁说南蛮披发右衽,如今自己要将耳朵上挂一个环,那就是实实再再的南蛮子了。
二人吃饭后,找一个棋枰手谈,远处传来阵阵乐声,桑植不时介绍这是燕乐,这是雅乐,这是跳旋舞的龟兹乐,这个是回回乐。自古来只有我朝才能把这么多乐舞收入庭掖。就算大唐盛世也未能做到。
邓紫光突然感觉自己离皇上如此之近,离天下最高权利如此之近,心中有些隐隐不安,这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自己不属于这样的地方。想到这心绪纷杂,已无心下棋,便把棋子放下,问桑植:禁中有如此灿烂的歌乐舞,如果能流传到民间,岂不是天下同乐乐?
桑植:你的意思是什么?
邓紫光:在勾栏瓦舍中有人教习这些乐舞,这不就天下同乐乐了?
桑植:天子赏乐怎么可能与庶民同?
邓紫光:所谓天下大同,难不成只是说说,没有实际作用?民富安康,歌舞升平,谁不想要?
桑植:你适合去教坊司。
邓紫光:别瞎联系,教坊司正六品,我已从三品。我是想弄几个酒楼,把杂戏乐舞都引入,你觉如何?
桑植一下来了兴趣:我一直觉得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正业,开几个店总不是正经行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应有所作为了。你说说看当如何弄,你说好了,我就叫我姐参予进来。
邓紫光在虽然自己不曾亲自参予开店的事,但耳闻目染瑶池与熊桂他们的作为,还是能说出个头头是道,只不过此时加了如何豢养一群乐户的问题。
桑植道何必我们自己养着这些乐户呢?教坊司那说通了,每天来几个人,一两个时辰不就够了。
两人伏在几案上正说着兴奋,突然发现一老者站在门口,桑植骨碌起身伏地,口称见过可汗爷爷。
邓紫光见此状愣住了,桑植对他说快给皇帝爷爷请安了。邓紫光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一脸胡子,相貌平常的老头是大元世祖皇帝。
邓紫光忙长揖,慌乱中口称静江府进士邓紫光叩拜皇帝陛下。
忽必烈:桑植小儿,太子去哪了?
桑植:皇帝爷爷,太子殿下说有急务回大都处理,他不让我们走,怕我们晚上骑马摔跤,让我们明天回去,还不让我们在行宫里乱跑,以免冲撞了贵人,所以我们只好在太子殿下这下棋,连酒也不敢喝。
忽必烈:扯谈,男人就应喝酒。那什么小进士,你不是我蒙古人。刚才你们说要卖了教坊司是怎么回事?
桑植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看向邓紫光。邓紫光心想这老头坏得很,上来就给人挖坑。于是便道刚才我们说到禁中有蒙古声乐,汉唐雅乐,唐宋舞阵,还有回回乐、龟兹舞、甚至女真、党项的宫廷舞乐也有,这是大元文治武功最好见证。如果这些舞乐能走向民间,岂不是普天同乐?于是我们设想自己在瓦肆中开酒楼,请教坊司的乐户教习我们的乐女,甚至让教坊司的乐户给我们舞乐。
忽必烈哭笑不得,板着脸问:你是个蛮子?在何处行走?
邓紫光:紫光现在大都路提举学校所。
忽必烈:果然是有些身份了,正六品就敢打我都坊司主意。
邓紫光:皇上要不喜欢,我就回去找我们家的俚獠妹子哥儿来跳芦苼,唱多耶,只不过他们跳得没那么好看,歌唱么好听。所以皇上为了让普天同乐,一定会让教坊司出来教我们的乐女。
忽必烈:你刚才说你是大都路提举学校所?大都路管那国子学,到底是保留下来还是撤并了?你给我说说看。
邓紫光:国子学撤了吧,陛下的恩泽布于天下为先,王公贵胄什么时个缺少教养孩子的资源?然天下才俊蒙尘草莽,致使国家不得用,遗珠于野,终不是开明之世。
桑植听得心惊胆颤,那有当着主人的面说主人家不好,说当今圣上之治不是开明之世?
忽必烈:这些年来不断有人提恢复科举。我还不知道要恢复科举?蒙古从部落联盟到现在,天下由贵胄把控,让读书人进来,虎落羊群,羊入狼群,到时还不是皇家出来捡拾乱摊子?没你们想那么简单,从长议吧。你不是在作异声以求值吧?
邓紫光:我本不愿意来,家有夫人十七八岁,年初才有的身孕,我也想回去,难道在这提举,比得上我在静江府、岁陵、下蓝山办的村校乡学和学宫好?回去不当官,家有美眷和诗书相伴,还有两座庙观,一名三清,用剿匪所得建成,以洗杀人二百之恶;一名九娘庙,教化俚獠种植桑麻。甚至回到静江府,更有挚友同游,皇上放我回去,别让我虚名求值,待价而沽。
忽必烈又好气又好笑:谁把你弄进大都的?
邓紫光:阿里海牙。不过你千万别怪他,我是他在廉州捉到的,关了我一年,叫我收编流民及归农军进山归农,我才办了这么多学校,教化山民,这是大事。比这个大都路提举更有利于国家,我说的对不对?他送我入大都不过是想讨好陛下,其实我就一不乐意当官的傻子。
桑植:你既然想回去,你还想看教坊司的美人跳舞吗?
邓紫光:想呀,只不过鱼我所欲,熊掌我所欲,二者不可得皆,我还是二者都所欲。
因为我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