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敢承认?
雪然瞳孔骤缩,眼睫眨巴起来都变得辛苦,半晌后才言语:“裴阁老多虑了!雪然的脑子和金鱼差不多,不太记得事。”
裴朔问:“忘了?”
雪然想也不想,频频点头,硬挤出笑容:“真的。真不记得了。”说完此话,她心神慌乱,直垂下视线。
裴朔盯着微微颤抖的雪然,突然一笑:“需要臣替太子妃回忆一下?”
雪然忙左右甩头:“不必了。既然是不好的回忆,也没有回忆的必要。”
她一抬头,看见裴朔脸色更沉。
这是......要强行回忆?
“不好的回忆......”裴朔视线却压在雪然的身上,他声音冷淡:“康年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能是什么样的人?阴险狡诈、登徒子。
这不能说。
雪然看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浑身凉飕飕的,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皮的香蕉,随手一捏就劈成两截。
雪然刮肠搜肚半天,凑出点不痛不痒的词汇:“身材修长,容貌端正,出手阔绰?”
裴朔眉毛微动,盯着雪然又问:“就只有这些?康年,你的这些回答,就只有表象,既有点敷衍,又有点肤浅。看来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
说话间,他向她又靠近了一步。
雪然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小声回道:“嗯。不太熟悉,就只有这些。”
不熟悉?
裴朔微微一愣,眼底透着寒气。
雪然虽低着头,却感觉后背有一道寒芒戳着。
她眼皮扑腾狂跳起来,他的沉默让雪然产生一种不祥预感,只觉是暴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她却也不敢动弹,也不敢言语,
裴朔稍抬起右臂,越过雪然的肩头,绕到她身后,远远看去就像是将她半抱着一般。
长袖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脸庞时,她闭上双眼,仅留一道眯缝,脸色煞白,宛如狂风肆虐过的梨花,惹人生怜。
裴朔看得心神一荡,却硬生生忍下张狂逾矩的念头,拾起桌面上的一本小册子,拎到她眼前。
雪然睁开眼睛,正瞧见封皮上面的竖着的字,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这书是《银枇杷》,书里心狠手辣的反角裴朔拎着自己的“罪行记事簿”,在眼前晃来晃去,别提是多诡异的画面。
说起来,裴朔手里的这本是最新一册,正写到裴朔和女主的事被外人洞察,没想到这书竟戛然而止,且连续四个月没有再出新一章。
宫里有宫女认识书斋掌柜,说是写书的白马俏书生四个月前偶感风寒,可再到后面他竟再也联系不上。据说,他是被裴朔报复,已人间蒸发。
在雪然看来,这谣言不大可信。
裴朔津津有味地翻瞧这册子,思索着问:“康年喜欢这书什么?”
一字一句敲在雪然耳边,她琢磨不透裴朔的意思,不敢轻易吱声。
裴朔见她沉默,便抛砖引玉:“我喜欢雪儿姑娘。”
雪然呆愣住。
在话本里,裴朔所囚的姑娘,名字里含有“雪”字,而她的名字里也含有一个“雪”字。裴朔单拎出“雪”字,在她面前说喜欢“雪儿”,总听着有些怪。
就好像当面对她诉诸喜欢一般。
雪然害怕至极,但故作淡定转移话题,讨好道:“舅舅在里面快意恩仇、设局斩杀仇敌的部分比较好看。”
裴朔听到她的话,捏书的手指一顿,“舅舅”二字惹得他心烦。他微微抿唇,又说:“舅舅?赵傲天是一只寻常家猫,哪会是我的侄子?”
雪然登时悚然,嘴唇冰冷而惨白。
裴朔是知道她换猫的事?
雪然不敢问。
以裴朔老奸巨猾的程度,若是她暴露一点,他就能揪出整件事的真相。
为避免裴朔看出她心里有鬼,她顺着他的话反驳:“从名义上面,我是太子妃。不管轮到它是人还是猫,它都是我的夫婿。而您是舅舅,是长辈。”
裴朔冷然一笑,说道:“太子早就死了。他三岁那年就死在大火里。你嫁的人早就不在了。”
雪然听到前半句话呼吸一滞,直到后半句话时才舒了一口气。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真正的太子在三岁那年就被烧死了,那岂不是死在她院子里的猫不是太子。
但另一个问题冒出来。
既然那猫不是太子,猫骨又是谁偷的?而且裴朔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
雪然突然喃喃自语:“这么直白地对我抖落这惊天秘密,就不怕我转身禀奏皇上?”。
裴朔突然走近雪然:“不怕。皇上也不在意它是人还是猫。”
雪然愕然一滞,她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她侧目见旁边蜡烛几乎烧到烛台,马上燃烧殆尽,将他们带入一片黑暗.......
她借着因害怕而发颤,抖了抖袖子,绑在袖子极深的位置的匕首终于掉下来,落入她的掌心。
这是之前连长晋送给她防身的那把,她出宫之后依旧带在身边。
雪然紧紧握住匕首,但表面仍淡无表情,她说道:“裴大人,今日天色已晚,若是可以,可否容许我离开。”
裴朔看雪然看得紧,她手底下藏着的小动作,尤其是匕首若隐若现的形状,早就落在他里。
他虽对雪然存有些许旖旎想法,但也不打算强取豪夺。再说,他们两人身量相差较大,力量悬殊,若他真动了邪火,这一柄匕首能防得住他?
裴朔觉得极为好笑,说道:“是挺晚的。你就留在这里。”
“不。不,我直接回去就好。”
半晌,雪然听不到裴朔的一句回应,便抬头察看。
裴朔朝着屋外走去。他的个子颇高,腿也比寻常男子要长不少,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已经消失在屋子里,
雪然跟在裴朔身后,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前方震耳欲聋的响动。
大门重重的关闭声响彻屋子,同时伴有清脆的落锁声。
雪然惊讶不已。
什么情况?
她被反锁在书房里。然后,裴朔就这样走了?
裴家财气逼人体现在方方面面,哪怕是在别宅的书房,也远比比起寻常官员的更为广阔,冬天比寻常地方要烧更多柴炭,夏天要储备更多的冰块。
裴朔并非存有虐待她之意,书房地砖下方仍烧着温暖的地笼,丝毫没有降温。
只是蜡烛此刻真的若她之前所恐惧的一般,此刻燃烧殆尽。
烛火那么贵重,裴朔家中还是奢侈了一些,屋内方才一共点了十几根蜡烛,这会全都灭了。
随着一根一根蜡烛倒下,黑暗侵蚀了整个屋子。
在一片黑暗之中,雪然扶着墙壁,小步摸索前方道路,直至摸上窗台。
她摸到窗台边,推开了窗户,朝窗外望去。
外面飘起了鹅毛飞雪,幸好书房内足够温暖,寒气难以潜入屋,雪然并不觉得冷。
顶着溶溶月光,面朝着皑皑白雪,坐在一片书海之中,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有所体验。
过去的时候,人们常说有志的贫寒学子读书不是囊萤映雪,就是借着月光夜读。
雪然忽然生起好奇,搬过一把椅子,从窗边的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坐在窗台前读起来。
书页浸透过夜色的黑,她根本辨认不清书页上面的字。
古人的励志典范,往往都是拿来诓骗后人的把戏。
雪然正要把书本放回书架原处,手指触碰到书柜内一处古怪的东西。她拽过那件物什,就着月光一看,竟是一个木匣子。
这木匣子里面装着火折子和备用蜡烛。
她点燃蜡烛在窗边坐了一会儿,盯着窗外的漫天飞絮,不觉眼皮一沉,悄然入睡。她今日实在是太累,睡得极为安稳。
一阵风来,蜡烛倾倒,火焰沾在厚实窗纸的一角,顷刻间火焰沿窗上蔓延。
*
连长晋穿过院子的长廊时,闻见细微的烧焦气味,便加快了脚步朝里走。
他见到熊熊烈焰吞噬着一间破旧的木屋,浓重呛人的烟雾直扑他脸面。
他抬袖掩住口鼻,唤来春望等家仆,命他们为房屋灭火。
大火迅速被扑灭,家仆们在灰烬里翻找贵重物什。
屋内无人且闲置良久,毫无贵重之物。而火一经点燃便被迅速扑灭,此间屋子地处偏僻,吞没房屋的火势没能殃及附近屋宇。
这间简陋的旧房,俨然烧成一座废墟。近段时日来,连长晋就居住在这里,虽然这间老旧木屋的装设极为简陋,却也能遮蔽近日反常的寒风。
连长晋盯着废墟迟迟发呆,没有立即离去寻常新的落脚点。
他在等待纵火之人亲自找到这里。
一名身穿青衫的女子悄悄走近,生着两弯细眉,一双吊梢眼,扎着朝天马辫,看着约是二十五岁。
连长晋听到脚步声,转头望过去。
果不出他所料,纵火之人让他等到了。
“切——”连含章轻嗤一声,说道。“这下好了,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总该是回去了。”
连长晋向她瞧了一眼,问道:“回哪里?”
连含章伸个懒腰,懒散笑道:“旨意是让你回乡,要么回潞州,要么回永安。在荼州停留实在是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