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东宫内灯火熄灭得晚,因了两人回到东宫比较晚。
连长晋这日睡意缺乏,但考虑到雪然怀着身孕,他灭灯佯睡,待到雪然呼吸平稳时,他穿戴好衣裳,悄悄离开寝殿。
孕期女子睡得浅,加之今日她受传染,亦情绪不佳。尽管连长晋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依旧惊醒了睡梦中的雪然。
雪然揉开惺忪睡眼,冲即将推门而出的连长晋道:“你要去哪里?”
连长晋脑海中仍回荡方才宫中那把火,满腔报国热情全都被那火烧得干净,只留下一摊死灰,他想出门吹寒风,吹散了这灰烬。
虽被抓个正着,他不想让雪然替自己担忧,否认这说法:“没。门没有关好。”
雪然瞥一眼他的衣服,装不知他扯谎,说道:“既然如此,还不回来坐。我睡不着,陪我聊聊。”自顾自地坐起来,拍了拍床边,示意连长晋坐过来。
连长晋回到床边,替她掖好被角,关切道:“天寒。小心着凉。”
“你说的是。”雪然点了点头,“怀着身孕,是该注意一点。“
她想以有孕的喜讯安抚他不宁的情绪,但其实连长晋早知此事,惊喜的劲头早就过了,他只呆呆地嗯一声。
得到夫君这般反应,雪然感到不爽,孕期的她多疑而敏感,但她不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类型,直言:“你听这消息,感觉也不怎么开心。”
连长晋勉强上扯嘴角,“哪有。”他抱过雪然,压在怀里,解释:“一早便察觉了。当初若非此事撑着,恐怕我早殒命于澜江县的山涧里。”
说到澜江那次历险,雪然仍心惊肉跳,不由得摸上连长晋额角的伤痕,如今已经结痂。她笑侃:“还好只是在额角,不够明显,若你伤了皮相,我就不要你了。”
连长晋紧蹙的长眉一挑,“晚了。”他隔着被子碰了一下雪然的肚子,说道:“这里带着一半我的东西,想跑也难。”
“若我想溜,谁也拦不住,谁也找不到。只不过现在可怜可怜你,才留在你身边。”雪然昂着头,拿出初遇时的刁钻劲儿。
“是。求求你大发慈悲心肠,留下来好好渡我。”连长晋说着收紧了怀抱。
她笑嘻嘻亲上一口连长晋脸颊,没想到勾起他心底里那点渴求。他卸了靴子,解了扣子,拉上床帘,拥着她倒了下去。
因考虑雪然的身子,连长晋极为温柔。门口处偷听的宫女,只能听见一点微弱的娇嗔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
“你在做什么?”巡逻路过此处的春望问道,他肩膀的重伤已经好了,只是半边身子不能再提重物,但他实在不愿做闲人,自发地夜巡东宫。
那宫女慌忙道:“没,没什么。刚好路过而已。”
“这样啊。”春望将灯笼照到宫女脸侧,宫女额头上有一颗红痣。春望记下宫女的长相,冷声说道:“既然这样,还不快走,别打扰了主子们歇息。”
言罢,宫女慌忙离开。
*
隔日寅时,雪然便已经醒来,外面仍是乌漆麻黑。皇后给雪然休息的十日已过,该是要早起去椒房殿请安。
快至冬季,天冷得很,她裹着被子缓慢爬行。
连长晋早已穿戴好,正要准备离开温暖的屋子,看见雪然半懵瞪双眼的模样,忍不住抱在怀里,在眼角落下一吻。
这一吻着实恫住雪然,她抱紧被子,“怎么这时候就醒了。”
连长晋“嗯”了一声,“一会儿要去见皇上。”他又下瞟一眼雪然的肚子。
雪然觉察他的视线,犹豫地说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我想想办法。”连长晋说道,“先不必过分忧虑。皇后应该不会谋害这孩子。”
雪然嗯了一声,却道:“我担心的是你。”
望着雪然担忧的视线,连长晋感觉到暖意。
*
一个时辰后,雪然前往椒房殿,今日天气不算阴沉,四周还算清晰可见。
殿外,江应笑与一名小宫女交耳相谈,声音压得极低,雪然听不到半点声响,只见江应笑瞥了她一眼,朝那宫女点点头。
说完话,那宫女径直离开椒房殿,经过雪然身边,雪然抬眸看了一眼,见宫女额头上有一枚红痣。
雪然回头神时,江应笑已经消失不见了,听通报的宫女说,她似乎是已经回去椒房殿。
今日她等皇后等得有些久,她还当皇后是因昨日连长晋的事刁难自己,但进去以后,皇后倒也没有刁难她,反而赏了她一碗乌骨鸡汤。
鸡汤冒着滚烫的热气,雪然呷一小口,听着皇后询问:“雪然,听说你已经连续四个月没有月事来过了?”
“嗯。”雪然内心叹息一声,此事恐怕是瞒不下去了。
皇后果不出她所料,赶忙叫来太医,替雪然把脉看诊。
*
这边紫宸殿内,皇上临时召集群臣上朝。
由于昨日连长晋的举动,他在朝堂里得罪了在场绝大部分的官员,那群人在他面前窃窃私语,却无人上前与他攀谈。
盛天青踩着点才到,看见落单的连长晋,主动上前攀谈:“昨日雪然睡得可还算安稳?”
“她自然是不错,只是我们不打算瞒下去了。”连长晋说道:“或许是时候该取回身份了。”
盛天青拍了拍连长晋肩膀,“恐怕一时半会儿有点难。昨日皇上的意思你可看到了,他宁肯在这里和稀泥。”他一贯说话直言不讳,所以为群臣所不喜。
连长晋指了指袖子,“这里有办法让稀泥和不了。”
“你是指.......”盛天青看一眼连长晋,欲言又止,得到连长晋点头肯定。
他袖子里藏的是周慈的供词,之前他们在澜江时,便趁夜提审了周慈,而周慈可不讲什么义气,直接将朝中一干人等都秃噜出来。
盛天青一摆手,“这事算了吧,别再继续了。你可知道,昨夜周慈已死,死于毒发身亡。那毒药是九转南归丹。”
“盛将军的意思?”连长晋问。
盛天青凑头,“意思是如果他皇上有心保护污点证人,他怎么会死?况且九转南归丹,你还不明白吗,九转南归丹是谁的东西?”
连长晋似是而非地点头。
宫内传来撞钟声,时辰一到,百官进入紫宸殿。
今日上朝皇后并不在旁边,仅赵憬一人。
赵憬打了个哈欠,巡视百官,问道:“今日可有事启奏?”
连长晋正要说话,忽而周序站出来。
“周卿家有何事启奏?”赵憬问道。
周序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由着太监交给赵憬,又躬身说道:“臣年事已高,想辞官隐退,求皇上恩准。”
赵憬看一眼连长晋,又转回来对周序说道:“的确。周爱卿年岁比裴朔还要年长不少,这些年背部都佝偻了。朕准你回乡颐养天年。”
周序忙跪下谢恩。
连长晋见状正准备发问功德会的事,赵憬又说道:“对了。连长晋,你先出来。”
他不知所措,先恭敬站好。
赵憬说道:“朕想到最近连爱卿在澜江县治匪有功,可你已经是吏部尚书了,正好周序缺除位置。不如你填上这缺,做次辅如何?”
连长晋只好答应。
赵憬不等连长晋开口,又说道:“今日朕风疾又犯了,头疼得厉害,诸位先下朝吧。”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憬是怕连长晋再提功德会的事,以次辅之位堵他之口,而方才赵憬夸赞连长晋,只替剿匪有功,却故意不谈功德会半字,就是想将此事翻篇。
今日天清气朗,日光充裕,但这光怎么也照不进连长晋心里。
他刚出殿门,产生一种强烈的念头,想要卸下头顶的乌纱帽,手不由自主摸上帽缘。
盛天青按住连长晋的乌纱帽,劝道:“别冲动。”
连长晋茫然抬头,看向盛天青,缓缓问道:“大粱还能有百年吗?”
盛天青默了一会儿,说道:“有你在,还能有百年。”
“恐怕盛将军太过乐观。 ”连长晋摇摇头。
.....
当晚,连长晋敲响雪然的窗口,雪然打开窗户,说道:“今天进来吧。”
这对夫妇今日各怀愁绪,若是他们各自睡下,恐怕都睡不着。
门扉敞开,来人进门后又迅速关闭。
两人同时开口:
“今日.....”
“我今天。”
雪然先说:“今日皇后发现了我怀有身孕的事,我想着,要不你快点恢复太子的身份,这样既然能保住你的性命,以后孩子出生后也不至于挂在那猫的名下。”
连长晋本想对雪然说,他想要辞官带她离开永安,但听到雪然这么说,便咽下自己的话语。他的妻子自幼没有吃过苦,怎能狠心带她离开锦衣玉食的生活。
觉察连长晋的沉默,雪然问道:“你今日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连长晋简短回答。
雪然知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尤其是功德会的事,估计打击他不浅。她主动抱向连长晋,认真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们已经尽力了,对得起苍天与黎民,也无愧于心。”
这是无能为力一词最温柔和无奈的解释,连长晋用力抱紧雪然,想把她嵌入骨头里。
五浊世间,能够独善其身仿佛是一种罪过,经此一事之后,他在朝中是与所有人为敌,虽升职为次辅,但以后的路不会太好走。可再难走的路,有一人相陪,他觉得足已。
正当此时,门口咚咚作响,两人抬头看见门外光火明亮。
门外人敲门却并不耐烦等他们过去开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雪然看清门外的来人竟是皇后,她来势汹汹地走进屋子,淡淡道:“太子妃,你怎能做出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