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晋收起布防图。
雪然凑到身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天狼寨在苍狼山上的布防图。”连长晋没有避讳雪然,又说出此行的目的:“朝廷近些年送过来的救济,皆为此地的匪寇所劫,故此,皇上特遣派我来此地剿匪。”
雪然没有想到连长晋会直白与她说明缘由,心里一暖,但同时也生起忧虑:“圣上派你剿匪?你是文官,哪里懂剿匪,这分明是打算叫你送死。”
“是又如何?原本我也打算亲自来此地。”连长晋回答得云淡风轻。
“来这里做什么?”雪然道。
连长晋灼热地盯着雪然,如实回答:“接夫人回去。”
雪然面上一热,嘴上却是别扭:“你死了我就立刻改嫁。”
忽而她瞥见锯断的树枝,随手捡起来,拿到连长晋面前,问道:“你们和细作传信,怎么也用这等老套的手段?”
连长晋摇头,“不是我派出的探子。或许还有第三方阵营打算探寨。”
“天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我们绝不可贸然联络对方。”雪然提议:“至于布防图,我们先行拿走。万一对方是敌,我们拿走也可杜绝后患。”
连长晋赞同提议,又说:“今晚我们回房时再继续说。”
“今晚不行......”雪然很快意识到连长晋的弦外之音,他哪里仅与他讨论公事,之后肯定是要留宿。
但考虑到孩子,雪然还是慢慢说出她的打算:“以后你我二人,最多每三日晚上见一次,然后.....最好不要留宿。”
连长晋点点头,心想:至少雪然愿意见他,总好过前两个月的僵持,见不到雪然总令他心绪黯淡。
可他回头细细琢磨一番,越觉得不大对劲,自己怎么有点像秦楼楚馆的小倌。
*
雪然回去以后,并未将连长晋的事说与别人听,只埋在心里。
之后的几日里,连长晋每日与盛家的精兵,依照布局图部署他们的人手。雪然则是决定深入虎穴,去调查功德会的秘密。
萧家两兄弟并非同仇敌忾,萧烬愿意与雪然分头调查功德会的事,但萧燃与功德会有生意往来,并不想正面迎对功德会。
萧燃坚持去调查徐县令,还寻连长晋借调资源。
只因为徐县令当年科举时,是裴朔将他圈出来的,且徐县令和裴朔勉勉强强算是同乡。萧燃和连长晋一样,对裴朔抱有严重的敌意,甚至萧燃更甚,几乎是谈裴色变。
雪然在心里侥幸感叹,幸好萧燃不知连长晋是裴朔的外甥,不然他们两人的情谊小船,说翻船可就翻船。
这日雪然卯时三刻睁开眼,带着江应笑去了功德会,至于冰蕊,则被她派去施粥点去为灾民施粥。
比起冰蕊,雪然对江应笑不是十分新任,毕竟江应笑是皇后所派来监视她的,如非逼不得已,雪然几乎不带江应笑出门,只留她在所落塌的地方守候。
澜江县的人几乎不怎么认识江应笑,更不知她的身份是宫女,但她在皇后身边侍奉有一段时间,谈吐得体而善礼,以雪然令她扮成永安而来的盛家远亲。
*
功德会所处地点是叫功德园林,是当日吉祥神使所用神殿不远处。功德园林与神殿门对门,之间隔了一道影墙,墙上画着一朵绽放的红莲华,细瞧这画工极为讲究。
影墙后面的功德园林,和永安城的普通宅邸没有太大差别。非要说是有点差别的话,那便是这里占亩数更多,或许因为澜江贵人少一些,不及永安寸土寸金。
住在功德园林里面的只有吉祥神使,周慈平日住在自己的周宅,这功德园林里也没有侍从。他们只有在功德会有事时,才会来到功德园林。
郭颐霖虽是吉祥神使,但只有特定日子才会出现,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功德园林里面呆着。
今日郭颐霖照旧无事可做,闲得发慌的他打理打理花草。
门口的小花坛修剪整齐后,他感到腰背酸胀疼痛,便起身锤了锤后背及肩,眼睛透过侧边的花格镂空窗,朝外观赏外面的美景。
可惜这他无法出去逛逛,因为周慈不许他外出。
周慈选中郭颐霖的原因,一个是因为郭颐霖长相特殊,另一个方面是他心智未开,学识贫瘠,方便周慈控制。
郭颐霖不识几个字,周慈担心他出门露洋相,遂令他一般情况下守在功德园林里,实在发闷就除草锄地。
虽是孤单了些,但他不学无术,体力不支,去到外面谋生也是死,不如躲在神殿里做假神,至少衣食无虞,甚至还有绫罗傍身。
除非,他能还俗之后,能寻个好人家吃住。
影墙一侧传来脚步声,窸窸窣窣。
郭颐霖放下手里锄头,立在花坛一边,拍拍手心里土,整理自己的衣襟,之后扒头望过去。
迎面走来两名女子。左右女子气质雍容,梳着堕马髻,右边的女子杏面桃腮,梳着双鬟,两人皆是身披绫罗。
郭颐霖认出左边的女子,她前段日子来过自己的法会,似乎已经成婚,跟朝廷派下来的赈灾大臣关系不同寻常。右边的女子是个新面孔,但看得出她来历不凡。
雪然将郭颐霖的打量尽收眼底,也不担心他会识破,说道:“吉祥神使,功德会会长可在?”
郭颐霖盯着江应笑瞧,直到听到雪然的询问才回过神:“您说周老爷啊,他去慰问灾民,要在晚上才能归来。”
慰问灾民应当是官府该做的事,功德会倒是越俎代庖了。雪然皱了皱眉头,与江应笑对视一眼。
江应笑淡淡一笑,双手合十微微弯身,问道:“神使大人,请问功德会所说的捐功德,主要都有哪些途径。近来我父亲病了,想问问有什么功德可以捐,这样父亲的病也能痊愈。”
郭颐霖双手合十回敬,答道:“施主。这病能否好要看您父亲上辈子的业障。建议放生,多放生自能延寿。”
“放生太过麻烦,有没有更简单的方式。这孩子是我母家的孩子,来自清河崔家,不缺钱,只缺时间。”雪然问道。
不缺钱?
郭颐霖听到这话空洞的眼里泛起光亮,眼里的江应笑仿佛渡了金身,看的他差点就要给江应笑磕头。
“不缺钱好办。不缺钱好办。”郭颐霖说道:“那就捐钱,捐钱治百病。”
他煞有介事地掰掰手指,掐指一点,说道:“我看施主的父亲是因财压身,得散财才能救命。散了财,立刻就好。”
雪然嘴角微微抽搐,差点没笑出来,皇后说过,江应笑父母双亡,哪来的财多压身。
江应笑毕竟是皇后身边晋升最快的丫鬟,处变不惊,红着眼尾说道:“真是如此?”她又捧着雪然的双手,欣喜地晃了晃,“表姐,父亲他有救了。”
雪然点点头,但她这次扮的是白脸,于是她问郭颐霖,道:”功德会这地方,我在永安从未听说过,不会是骗子吧?”
“怎会是骗子,这里正规的很。我们会长可是次辅兼礼部尚书周序的侄子,周大人可是远近闻名的清官。”郭颐霖道:“况且这里善款去向都真实可查。”
雪然说道:“口说无凭,说知你说得好好的,背后把我们的善款贪墨了。”
江应笑拉着雪然的胳膊,怏怏求道:“快别这么说。那可是周序大人,清正廉洁,怎么黑走我们的银子呢。”
“无妨。”郭颐霖笑容淡淡,并不怪罪,说道:“既然施主不愿相信,那就由小生亲自带您参观这里。
郭颐霖先带两人参观账房。
这间屋子不算轩敞,内部造设朴实,四壁极为干净,像是经常有人打扫和粉刷过的。中央摆着一个柜台,杉木质地,乌秃秃的颜色,也没有抛光。
穿过平庸的柜台,后面摆着同样是杉木质地的书架,郭颐霖从柜台上取下一本蓝皮册子。
“这里是前一年度善款的使用。您可以瞧瞧,您的善款都被我们妥善使用了,绝不贪污一厘钱。”郭颐霖捧给雪然这账簿。
雪然托在手心里,另一手一页一页仔细审阅,江应笑凑头一起看着。
江应笑忽而抬头,问:“这里面还有五百根芦苇。”
“是啊。灾民们的房子都被冲垮了,需要买芦苇建临时避难所。”郭颐霖回答。
“写得还挺细致。”雪然看到其中一页,顿了顿,又问:“德馨茶庄的东西?这可是稀罕东西。”
郭颐霖丝毫未露紧张,回道:“这不是为了招待客人吗?”
雪然看一眼江应笑,见她朝她微微点头,也不再追问。
郭颐霖又带两人去参观了功德池。
池子里的水极为澄澈,看起来水池经常被清扫除藻,池中无数条锦鲤自由自在地游荡,上面飘着一片一片圆圆的荷叶。
郭颐霖介绍:“这都是缘主放生的鱼。”
雪然接过池边的鱼食,慢慢投喂池中锦鲤,又道:“怎么和你们放生的鱼不一样。我记得你们放生的鱼,嘴里的牙尖尖利利。”
“表姐。”江应笑推了推雪然,露出难为情的表情,又对郭颐霖说道:“小师傅,快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参观。”
郭颐霖没有同雪然计较,又来到功德会内部的神堂。
这神堂与先前的账房截然不同,与朴素二字无缘,内部金碧辉煌。
进门以后,两侧的墙壁是黄金质地,中间有无数镂空,每个镂空里装着灵位,写着的一些事百姓的名字,一些名字她也看不懂,似乎是卫国文字。
墙壁的灵位结束后,后面是一堆画作,画的是神使等去救济百姓的形象,旁边注有事迹。雪然想起那日救萧烬时,看到功德会的人停船在水中,有人在持笔作画,估计就是画的这个。
殿内最里面摆着供桌,桌上有水果和鲜花,后面是三尊纯金神像,衣服松松垮垮,摆着不堪入目的姿势。旁边江应笑毕竟是个入宫没多久的少女,见此情此景面如火烧彤云,直拿双手捂眼。
雪然定睛一瞧,那衣服不是因为行男女之事而松垮,而是衣服本身制式松垮。
这衣服根本不是中原的衣服,这是卫国的。
再一仔细看到中间那个神像的脸,发现那神像生得十分眼熟。
雪然思索着着那人的长相,忽而觉得脑海中有一个两点,渐渐扩张成画面,她表情顿了顿,忽而睁圆了眼睛。
这神像怎么那么像宁王家的赵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