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天色阴翳。与在瘟疫笼罩下,死亡可怕的环境,融入暗灰色的天幕,如同死囚的囚笼,压制得人出不上气来。人民盼望着瘟疫早点过去,再次呼吸清新温润的空气。再次相约美好的生活。可是,人,有限性,不能做什么,只能如同在屠宰场上的羊,任凭命运的摆布。无可奈何。
继续前行,在靠近小山村,一个和自己年轻差不多的小姑娘,红光满面在村边洗衣服。
小姑娘抬起头,对伊文捷琳微笑。在这一路上,全是叹息,哭泣,哭泣,这微笑如同一道光,划破被死神压制下的扭曲变形的生命状态,在干涸的生命河流中,注入一泓清泉。在绝望中,莞尔一笑是何等珍贵啊。一泓清泉中的一滴莹透,足以给濒死的生命带来新的希望。
小姑娘问伊文捷琳 :“姐姐,你是因为黑死病逃难的吗?”
“不是,是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带我出来逃难。我现在要回到家乡去。”
小姑娘听到伊文捷琳的解释,清润的大眼睛闪烁着不解。因为路过的人几乎都是因为黑死病逃难。这是眼前这个姐姐,既然有人带她出来逃难,她反而要返乡。
“很多逃难的人从我们村路过,要到北方没有黑死病的地方去。可是,这样就把病带到了北方,北方的人感染,再向北迁徙,把病带到了更北的地方,更北的地方的人因为惧怕瘟疫,再向更更北方的地方迁徙,带到了更更更北的地方。这样,就没完没了了。”
伊文捷琳很吃惊小姑娘年龄不大,竟然如此聪明。小姑娘说:“姐姐,我看着你很憔悴,很劳累。奔波劳苦。进来坐一坐。”伊文捷琳.斯托克 跟着小姑娘进来屋子。比自己家还要简陋。只有一间房子,床是上下两层。下层床上是一个半岁的婴儿,在哭闹。小婴儿睁着懵懂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世界。婴儿不知道世上的痛苦,苦难,带着天使般的微笑。那种幸福,任何成年人都无法回到那个情形。随着年龄增长,人承受的生命的沉重分量越来越增加。正如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作者昆德拉认为不同人物有不同的存在编码,人物的存在编码由若干个关键词组成,对特蕾莎而言,它们是□□、灵魂、晕眩、软弱、田园诗、天空,因此有必要对她的□□在自我揭示中的作用加以凸显;而对托马斯而言的存在编码是轻与重,□□对他的自我揭示没有价值。婴儿,还没有品尝人生的苦味,便一直含着最最灿烂的微笑。
上层床上边是小桌子。裂了很多裂纹。箱子,瓶瓶罐罐挤在一起。客厅,厨房,卧室,储藏间多间屋子挤在一起,多功能。
“爸爸妈妈被黑死病多去了生命。弟弟只能由我照顾。”说着,小姑娘眼泪在眼圈打转。使劲不是的眼泪掉下来。:“我们村的牧师说,现在战争还没有结束,不能掉眼泪。要坚强。要振作。”
小姑娘给伊文捷琳烧了一壶水。壶非常破,比伊文捷琳家的还要破。伊文捷琳和小姑娘一起做饭,小姑娘让伊文捷琳.斯托克 在家里吃了午饭。然后,小姑娘告诉伊文捷琳.斯托克 自己还有一个姑姑名叫露西,家在自己家和伊文捷琳.斯托克 家之间的塔兰村。给伊文捷琳.斯托克 画了路线,还画了一幅姑姑家房子形状的画,还告诉伊文捷琳.斯托克 ,姑姑家在三棵落叶橡树包围之中。
小姑娘拿出很破的草纸,用一根只有1寸长的快要握不住的铅笔,给姑姑写一封信,
姑姑:
一个叫做伊文捷琳.斯托克 的姐姐要回家,路过您家,请您收留她晚上住宿。我代替伊文捷琳.斯托克 姐姐谢谢您!
爱你的侄女 嘉利
虽然,信非常简短,但足见小姑娘的心意。伊文捷琳非常感动,“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怜人互相帮助。
伊文捷琳看着小姑娘比自己还要可怜,,父母双亡,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弟弟。很佩服她的坚强、乐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个在父母被瘟疫夺去生命、如此悲惨处境的孩子,还坚强地挑起重担,还对人致以微笑。那是一颗怎样刚强的心灵啊。伊文捷琳仔细打量着小姑娘,她明澈如清泉的双眸中还是有那掩饰不住的忧郁,那种忧郁却深深被强大的心灵的力量来压制着,因此,让她仍然可以对任何人显示出微笑。在顺境中向人展示微笑太容易。在这样的境况中,仍旧微笑地面对大家。这是平常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的。在这样瘟疫蔓延,绝望笼罩的英格兰岛,如果大家都在哭泣、绝望、无助,那么,那种阴森,比地狱更可怕。可是,那生生不息,那强悍的心灵,却突破着悲惨,这绝望,仍然以坚韧中的微笑来面对,将会给那绝望无助的人多么大的慰藉啊。
“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去世的?”
“妈妈是在1个月前的早上,突然发烧,呕吐,之后吐了大量的血,勉强喝了一碗粥,就躺在床上,虚弱的起不来。中午的时候,不时地惊跳、抽搐,鼻子出了很多血,颜色是红里透着黑色,还有异味。非常可怕”小姑娘描述着,用手遮挡住眼睛。
可见,那种可怕的阴影,至今仍旧在小姑娘心空笼罩着。不可磨灭。
“你爸爸呢?”
妈妈病的那天上午,我爸爸去请医生,医生赶过来皱着眉头,说:“不妙,是黑死病。”爸爸急的直跺脚。拿出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的唯一的戒指,跪在地上,哭着祈求医生。医生却说:“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第二天,爸爸也发病,喊着说浑身没力气,也呕吐,咳嗽。妈妈下午断了气。爸爸在床上挣扎两天也断气了。
小姑娘实在忍受不了,失声痛哭。她已经足够坚强了。在伊文捷琳见到她的第一眼,始终微笑着。伊文捷琳一把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她稀疏的黄色的头发软软的,却温存的气息。
伊文捷琳把手伸进包袱中,犹豫着:该不该把伞送给她。她一个小孩子,没有经济来源,还要养活弟弟。
伊文捷琳又问:“你父母没有了,不要太伤心,他们在天堂里享福呢。你怎么生活啊”
“我想去奶牛场挤牛奶。但是,奶牛场的工人都死光了。只有几只牛在乱跑。”
自己把伞给了小姑娘,万一明天下起雨来,就无法躲避,活活被淋死。但是,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小姑娘了。
伊文捷琳.斯托克 犹豫一下,从自己的包裹之中取出一把少年伯爵送的雨伞。明天如果下雨,主来保守自己吧。正如以利亚见到撒勒法寡妇,让寡妇把仅有的米给他。寡妇想:“我死就死了吧。”但是,奇怪的是油不减少。反而满溢,溢出来!
伊文捷琳颤抖着把伞递给小姑娘,说:“小妹妹,把这把伞卖钱,能卖100便士,够你和你弟弟一年的生活费。”
小姑娘把自己的小小脑袋靠在伊文捷琳怀里,哭了:“姐姐,你对我太好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嘉利。”
行人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倒地而亡;待在家里的人孤独地死去,在尸臭被人闻到前,无人知晓;每天、每小时大批尸体被运到城外;奶牛在城里的大街上乱逛,却见不到人的踪影
伊文捷琳吃了午饭后,按照小姑娘的路线找到了塔兰村。找三棵橡树包围的白色的房子。确见路上到处是人的尸体。惨状不堪入目。有的尸体面目狰狞,表明死的时候很挣扎。人,如此不愿意面对死亡。即使生活很艰苦,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但是,还是要尽最大努力活着。即使是极其痛苦地活着,也不愿意面对死亡。因为,人不知道死亡的世界是什么,万一穿过人间与阴间之间的交界,是更加可怕的世界?
伊文捷琳找到几棵橡树。橡树分为落叶橡树与常绿橡树。这里是落叶橡树。地上一层厚厚的落叶,归入泥土。告示生命的终结。秋风吹过,树上的叶子纷纷下坠,如一个个销魂的音符,在为落入泥土失去生命的叶子的哀曲。又如在为即将落下,还残存在树枝上的叶子预告生死的轮回。
到了门口,篱笆小院子很静。偶尔有几只鸟不知生命的沉重,还在叽叽喳喳唱着欢乐的歌曲。这些动物,意念中没有生死,意识没有触碰“死”这个名字的边缘。所以,它们口中吐出不可抵挡的“快乐”的元素。
伊文捷琳大叫:“露西,露西。我是你侄女嘉利介绍来的”里边出奇的静。
从里边出来两个老人,指挥两只猎狗,合起来用嘴拖着搬运这一具尸体:“姑娘,这个屋里的人死光了。黑死病的尸体,也是一碰到就被传染上,所以,我们只能用猎狗来帮我们托运尸体。”
伊文捷琳.斯托克 的眼泪在眼睛中打转。不知自己的爸爸妈妈与弟弟是否也像这样失去生命的权利,成为尸体?伊文捷琳不禁打了个冷战,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了。她再次双手合十,在胸口轻轻比划着。这个动作也许是这段时间最最频繁的动作。不仅仅是伊文捷琳.斯托克 ,也许全英国几千万人都会默默祈愿。虽然,明明知道,那个最最不希望的结局还是成为不速之客。但是,任何失望与不幸,都不能消没甚至是掩盖人祈愿的本能。也就是说,即使是人祈愿无一实现,厄运还是不停来到,人,只要还有一点点生命气息,还是渴望挣脱厄运的锁链。这就是“生存的规则”
“是的,姑娘,这个村里只剩下10个人了。我们也说不定哪天也到天上陪着他们去了。”
晚上,当小鸟的快乐的元素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个世界完完全全被死的恐怖笼罩,完完全全死去的时候,万籁俱寂。正如但丁《神曲》中的句子:“
我睁开眼睛,四下环视了一番,
我战起身来,定睛观看,
想弄清自己究竟来到什么地带。
我果真是来到了岸边,
但那是痛苦深渊的山谷边缘,
那深渊收拢着响声震天的无穷抱怨。
这山谷是如此黑暗,如此深沉,如此雾气腾腾,
尽管我注目凝视那谷底,
却什么东西也看不清。
“现在,让我们下到那里沉沉的世界”,”
当伊文捷琳.斯托克 在村里的牧师家里翻开《神曲》的时候,里边的诗行,如同一个陌生人的脸。但是,如今,诗行中的场景,清清晰晰,真真切切就在眼前。
伊文捷琳.斯托克 不敢进嘉利姑姑家,因为那里的空气也漂浮着病毒。(当时人不知道病毒存在,可能认为是带病的东西)于是,睡在了马棚中。马棚的马没有了主人,
马棚又潮湿又臭。主人死了,没有人打扫粪便,更加臭。伊文捷琳.斯托克 躺在马棚,想起耶稣基督卑微的降生在马槽中。这位宇宙的主宰,天地的君王,竟然为了拯救卑微污秽的罪人,甘愿离开天上的宝座,卑微地降生在最最简陋的马槽。他在十字架的替代性救赎,免去我们因着我们的罪恶下地狱。如今,黑死病蔓延,却看不到主耶稣的拯救。正如远藤周作的《沉默》德川幕府时代,禁教令下长崎海边的村庄,葡萄牙耶稣会教士洛特里哥偷渡日本,暗查恩师因遭受“穴吊”而宣誓弃教。那生死抉择的时刻,上帝却选择沉默不语。
看着两匹马因为没有主人的系心照料而瘦弱的露出骨头纹理的身体,很让人心疼。伊文捷琳轻轻抚摸着马儿,马很懂事,低下头用深情的眼睛望着伊文捷琳.斯托克 。眼睛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在为逝去的主人伤心吗?她眼前浮现着小时候在教堂,牧师穿着白色的长袍,大声宣讲:“诸位弟兄姊妹,大家好,我们的天父是圣洁的,没有一点罪污点,全知全能。祂也是善良的,路11:10 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在瘟疫肆虐的现实,横尸遍野,那么多漂亮的少女,英俊的少年,顷刻之间,成为橫垣在路边的尸体。伊文捷琳丝毫看不到神的善良。夜里,隐隐约约听见,村里的男女老少呼求神,“上帝啊,请你拯救我们吧,现在黑死病的瘟疫横行霸道,我们村大多数人已经丧生了。神啊,你如果再不施行拯救,我们都灭亡了。天父啊,求你施展你的原来的慈爱吧。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你如此狠心地对待我们啊。天父啊,求求你啊。”
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可以把平静的如一张平的大幕撕碎。
夜幕中,众多星星闪烁着阴森的寒光,如同一滴滴眼泪。是啊,这个世界承载了太多的眼泪。太多的酸楚。不知天上的上帝是否知道。
这时候。后半夜,天起了凉风,冻得伊文捷琳直打哆嗦。如果这风能把黑死病的病毒(那时候人们不认识病毒,)带到我们的居住地之外,这里再也没有可怕的瘟疫,只有往日的安详,该有多好。伊文捷琳从包裹中取出棉袄套在身上。突然,随着利剑般的闪电把天空划破,雨水如注。看来马棚不能呆了。但是嘉利的姑姑住的房子害怕有黑死病的病毒残留。寒冷的驱使,把伊文捷琳.斯托克 赶着进了嘉利的姑姑露西住的房子。
这房子很宽敞,金色的地板,木床上的栏杆镀金。铁杆的椅子背,也镀金。但是没有少年伯爵家里奢华,没有油画。这屋子的主人不在了,但是没有人拿这里的中国进口的陶瓷珍品。可见,在这黑死病蔓延的时刻,人人都去顾逃命了。平时人们很在意的财产也成了相对不重要的存在。在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来到,原来的主要矛盾也降级为次要矛盾。
伊文捷琳到了旁边的厨房,看到厨房里还有剩下的两片面包和残余的奶酪。她眼睛一亮。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看到食物,真是意外惊喜。在餐桌一边谢谢倒着的沙拉已经发霉变臭了。可见,屋里的主人去世有几天了。或者刚刚去世不久,在去世前很多天没有吃东西。外边下着雨,没办法烧火。伊文捷琳.斯托克 口渴难忍,只能从水缸里舀水,就着吃面包。
突然。外边风雨大作。“万叶秋风孤馆梦,一灯夜雨故乡心”她趴在窗台上,托着下巴,望着被闪电撕扯的天幕,如同被病魔撕扯的□□。伊文捷琳将眼前的情形与半个月前去见□□亚时候的那种惨烈的场景比对,却在实质上惊人的重合:被电闪雷鸣□□的天,正如被疾病困苦□□的一副副残缺的□□。
她轻轻在胸前划着十字,难道上帝真的不存在,还是他已经打盹睡着了。小时候在教堂中,听牧师讲话:他不是慈爱的吗?既然是慈爱的,为什么眼睁睁看着祂所创造的人在受难,不理不问?伊文捷琳.斯托克 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楚。一阵冷风透过窗的缝隙袭来,伊文捷琳.斯托克 又咳嗽了几声。她开始害怕被子上有病毒,为了避免传染,不想盖被子,但是,由于太冷,伊文捷琳.斯托克 瘦弱的身体又开始咳嗽不止,便想:“如果因为盖被子传染就传染了吧。反正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也未尝不是好事。”盖上被子,感觉很温暖,如同小时候在妈妈怀里。便安然入睡了。
直到雨过天晴,不知人间苦楚的小鸟清越的叫声,吵醒了伊文捷琳那唯一可以弥补现实缺憾的、唯一可以作为残酷现实避风港的清梦。这鸟叫如果是那诺亚洪水后的白鸽就好了,捎来彩虹的希冀。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屋子里洒下一片温馨。柔柔的光轻轻铺在墙上,轻纱一般。驱散了昨夜恐怖的气氛。难道真如诗篇所言:“因为他的怒气不过是转眼之间。他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一宿虽然有哭泣,早晨便欢呼喜乐。”?
伊文捷琳伸了一个懒腰。但愿黑死病,歹徒,这些天灾人祸快快过去,如同雨过天晴一样。
天气格外清新,遥远天边的彩虹如同参加宴会公主的头上的华冠。惊艳动人。泥土的气息和残芳的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飘荡,如同醇厚的酒香。阳光透过残存的淡淡的云层,洒下一片明媚。伊文捷琳.斯托克 走在路上,遥望前方的土地那么亲切,还有稀疏的树林,哦!家乡到了。家乡的土地,如同亲人,接着秋风,遥遥传递着亲切的问候。
伊文捷琳.斯托克 使劲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么多天,她所闻到的是恶臭,肮脏,死荫,苦涩的气息,压制着肺部快要挤碎。让着清新的空气可以排除那些上述的恶臭,肮脏,死荫,苦涩。
伊文捷琳仰望着天,那么可爱的阳光。伸展双臂仰着头。如同自己也被粘贴,定格在这个画面中。
从少年伯爵出事的地点到家,60千米,每天15千米30里路。今天是最后一天。伊文捷琳在回家途中,又喜悦,可以见到家人。经历种种灾难,迎来团聚。突然,那些在路上看见的迁徙人群的哀叹,为亲人的伤心,撕心裂肺的哭泣。那橫垣在路边尸体,历历在目。伊文捷琳不禁感到生命的沉重。她心跳加速,喉咙也冒火。不知父母的命运如何?也许,这生命的沉重在伊文捷琳还在年少的时候来到,来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