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禾景同赵甲得了周彦之命,不敢耽搁,回了捕快房准备下一步,此时李丁正同孙丙一同看舆图,几人凑到一处,边定着策略边商讨案子。
李丁道:“昨日案结之后,知府事大人依律兑付了银钱予她,如今她身上有银子,处境不会太难。”
林禾景想了想,摇头:“我看过师父的伤处,血有浸出,周旁的竹筐、盖着师父的草席之上,皆有见血迹,她迎面刺了师父,自己的衣上必然也会留有血痕,应是不敢轻易示于人前。”
钱乙道:“夜间天暗,又是冬日,她若有心遮掩,次日再寻机会另购新衣,未必不能遮掩过去。”
赵甲听不明白她们的争论,只好埋头拿着茶壶给他三人倒茶,小声道:“你们还没吃吧,我去厨房拿点吃食过来吧。”
几人这时才觉得已许久不曾入食,李丁忙抱拳:“多谢赵哥。”
“无妨,查案的事,我也帮不上太多,你们先推,告诉我结论就行。”
他走出屋去,三人继续。
“那么,她杀完人后,有两种选择。”李丁伸出一只手指:“一、她自知杀人之后府衙会寻她,所以她躲起来了,这个地方不能人来人往,最好是一个人都没有,只要没有人看到她的去向,那么等得府衙松懈、或者寻到什么机会,她可以逃离江州;二、她掩盖住了血迹,要去一个能换去她身上所有可能成为证据的物什,还不能够引人怀疑。”
孙丙依着他的话往下说:“若要避人,那么城中的荒庙、破堂皆有可能,若要方便置买物什,便须在城中热闹繁华地,客栈最是方便,给些银子,小二都最可帮忙去买。”他顿了一下:“若是使人相帮,范围却要大些了,她可以借住进江州城中任何一户人家。”
“不会,根据刘爷的检查,我师父是在昨日的亥时中左右身故。”说起孟凡鹤,林禾景的声音不自觉就颤抖起来:“从我师父身故,确是在巷中,但却不是在尸身其实移过位置。”
无论是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还是孟凡鹤衣裳上的摩痕,都可以证明他曾被拖拽过一段距离。
林禾景伸手在耳边比量了一下:“温雅可的身量不如我高,观素日行动,也不似练过功夫,要将我师父的尸身移到巷末,再借草席之类的作遮掩,时间一定不会太短。”
李丁明白了她的意思:“冬来事闲,江州城中多数人家歇息的早,若凶手处置完头儿的尸身,必然已是万家安眠时,此时她若敲响任何一家的大门,都必然会好好打量她的。”
孙丙恍然,忙道:“既如此,我又想到,这入了夜,街上除了巡夜的捕快,还有打更的更夫,她必然走不了太远,若是住店,一定是在这深巷附近不远。”
他按着舆图,伸手在深巷周围画了一个圆圈:“按寻常女子脚程来算,这是她走最远而不碰上捕快或更夫的范围了。”
他闭着眼想了想:“此处算是热闹,约摸五家客栈,两家大些、三家小些。”
李丁思量一会儿,皱着眉想:“我总觉得,她躲起来的可能性更大些。”
见两人面生出疑惑,他又迟疑了一下:“只是我的猜测……她行凶现场布置得如此粗浅,她或非是大恶之人,是否能有勇气再面对可能找上门的怀疑,还有,她掩藏头儿的尸体,分别是有遮掩之意……”
孙丙道:“那就兵分两路,我对客栈小店儿熟些,带几人去问就是,这城中荒庙多,便由你二人、还有赵哥带人去寻……哎、阿俞呢?”
林禾景眼皮垂下,她忍了忍:“师娘,还未得师父的消息。”
李丁与孙丙皆沉默下去,过了许久,孙丙才红了眼眶,狠狠吐了句脏话:“等我抓到了她……”
李丁冷声打断他的话:“等你抓到了她,如何?”
孙丙被他这冷似寒霜的声音一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险说出什么来,似是大梦初醒一般惊出后背的汗来,过了一会儿,他才闷声道:“头儿与她有什么仇怨,她怎么能……”
他抬手抹了下眼泪,正是赵甲提着吃食进门,慌了:“怎么?没推出来吗?”
几人也不好说是何缘由,借故转了话题,将方才所说又与他说了一遍,赵甲听了连连点头,将食盒中的饭菜拿出:“将就些吧,厨房也没什么吃的了。”
林禾景去瞧,她与李丁、孙丙面前碗里的米饭上都按了个鸡腿,赵甲碗里头却是几块酱瓜。
林禾景忍了下泪,筷子拔了米饭两下,才将鸡腿往赵甲那处送,赵甲却捧着碗起身向外:“这儿字多,我出去喘口气。”
李丁见她僵在半空的手,温声道:“自己吃吧。”
赵甲重感情,可知孟凡鹤身故后,却半点眼泪不曾流,跑前跑后,片刻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他主动提及要吃饭,也不是自己想吃,只是不愿让他们饿着。
他又有些小别扭,只怕是觉得此时杀害孟凡鹤的凶手还未抓到,他便大口吃肉,实在是对不住他。
林禾景低头吃饭,亦是食不知味道,吃了小半碗,也不知是不是不适应,终是吃不进了,执了筷子盯着舆图发呆。
瞧着瞧着忽然觉察出什么来:“若她要避人,除了荒庙旧屋……济州山中如何?”
李丁一愣,跟着侧目去看舆图,江州城之人,济州山起伏相倚。
“若是入山躲藏,确是比荒庙要好上许多,甚至连乞儿行人都不会遇见,若走得深些,甚至能离江州……”
几人齐齐停了筷子起身,皆变了颜色,距离孟凡鹤身亡,已经过去近一整日了,就算夜间她要避开捕快和更夫,那么也有一日的光景足够她到达山中,她入了山,想再寻她,便须抓紧了。
“走!”
集了府衙的捕快,又邀了山下猎户,近五十人余,入山中抽查。
火把若星,散落山间。
得方寸光亮,却总融不入这山间,或就像是光明与黑暗,总不能共存。
他们在山间搜查一整夜,从开始的精神抖擞至提步难行、从火把怒燃到星火将灭……
林禾景甚至怀疑过自己的想法是否是错误的,却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济州山对走投无路的温雅可,一定是最佳的去处。
她对江州还不熟悉,所以不可能像孙丙一样很迅速地想到能避开夜巡捕快和更夫而至客栈的路,如李丁所说,她杀人的手法很生疏,处理也很粗糙,先前也一定没有杀过人,经逢乍变,她一定会寻到一处于她而言相对熟悉且安全的地方。
只能是济州山。
“拦住她!拦住她!”
林禾景听到了赵甲的声音,一夜的不休使她反应慢了半拍,瞧得温雅可从林中跑出的身影才拔脚往上追:“站住——”
就像是一瞬间的事,她就瞧见温雅可就站到了潭水边,温雅可将她手里的包袱丢到一旁,跟着竟然转过了身朝她这处瞧了过来,林禾景看到她抬手拔了眼前的碎发,脸上盛出了一个笑容。
“想抓我?”
她得意至极,脸上尽是嘲弄之意,朝着她再一笑,就直接跳进了潭中。
林禾景吓了一跳,失声急唤:“温雅可!”
回应她的,是一圈圈被激起的涟漪。
林禾景顾不得太多了,咬了牙就往水里冲,可才至谭边,便有一人越过了她,在风中丢下一句:“我来。”
随着一大片水花溅起,林禾景瞧见赵甲往水下沉去,已近温雅可。
赵甲先前的呼声叫来不少人,等他们赶到时,赵甲反勾着温雅可往岸边来了,温雅可不住挣扎,便又下去两个,一人拽得一条胳膊,三人齐将她拖了上岸。
她应是喝了不少湖水,被甩到岸上时不停地咳嗽,林禾景默默看了她一会,上前反系了她的手腕,见她咳得起不了身,林禾景手指动了动,将脸扭到旁边,轻轻她在背上拍了两下。
押着温雅可下山的是李丁同孙丙,其余捕快或去谢相助的百姓,或跟着李丁他们回家,林禾景和赵甲反落到了最后。
赵甲下水擒拿温雅可失了力,此时人还坐在谭边,谭边浅水没至他腿处,可他就这样坐在那儿喘气。
林禾景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也不说话。
太阳从山间缝隙里升起,橘红色的晨光流出山间,两人齐齐抬起头。
赵甲盯着太阳片刻,忽然地就哭出来了,毫无压制的悲怆惊起林鸟,林禾景鼻子一酸,也跟着默默流泪。
赵甲哭到无力,干脆后躺倒在水边,他朝着天哭,泪水落入水中,一漾一漾的荡开,悲伤与难过也像是有了归处。
直日上中天,山下跑上来个小捕快,满面无措地寻过来:“赵大哥、阿禾姐,李大哥说嫌犯招了,你们去听审吗?”
招了?
这么快?
林禾景站起身,眼前忽地发黑,小捕快忙扶了一把,又听得另一旁重物砸进水里的声音——是赵甲坐起后又摔下去了。
“快快扶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