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神仙!
林禾景真是愣住了。
里头的声音还在传来。
“老陈呐,你少说两句吧,我这脑子嗡嗡的……”
这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应是李丁。
听了这一声,林禾景总算是放下心来,她四下看了一眼,伸手在门上小心地敲了几下,急二,缓三。
这是衙门里的暗语。
是表明身份的意思。
里头静了一瞬,李丁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分试探:“冬九捕雀。”
意思是屋里头无外人。
铁锁挂着,林禾景用剑试了两回——没开得下来。
她微急,想着要不直接踹两脚,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一来这踹门动静太大,外头屋时里少说有四五人,这头怕是才闹起来,外头就能瓮中捉鳖。二来是关峪之中极重视这祠堂,用材实在,门板厚实,真不是她随意两脚便能踹开的。
再想想,林禾景回头去看方才被她踹晕的那人。
他腰上挂了两把钥匙,样式大小一致,应是开同一把锁的,林禾景弯腰拾了,再回门前。
咔哒一声,铜锁落下。
林禾景松了口气,将锁丢到一旁,抬脚进了祠堂。
关峪的祠堂与寻常祠堂大不同。
江州之地的祠堂多为族祠,也有像周家这般半路搬来,只在家中择单独小院备家祠,可这些祠堂,摆放多为牌位与长明灯,最前置香炉、供果。区别只是摆放牌位的多少、以及祠堂规模。
可关峪这处的祠堂,不设长明灯,每个牌位后都有一堆类似泥土堆起来的巴掌大土馒头,就像是一座座的小坟。
也不设供果香炉,最前方反倒摆了个神仙像,林禾景认不出是哪路神仙,只瞧着那泥人神便心里发毛。
祠堂内各处都最是纸与竹条糊成的楼台,多数样式相同,诡异的是楼台之上粘满了年纪不等的男子、孩童,可细细看了,却无一人是女子装扮。
风吹进祠堂中,扰了垂近头顶的布幡,此处布幡上是结了铃铛的,一串十余只,哗啦啦的响声一下将林禾景唤回了神。
纸楼阁堆中传出陈神仙的叫唤:“哎呦,是小林捕快……不是我说,你这都进来了,还发什么愣,大晚上的也不觉得渗得慌!快快来帮贫道解个绳子吧。”
前半句显然不是对着林禾景说的。
林禾景转身寻得了他的身影,边往前去边问:“我师父呢、李大哥在何处。”
“都在呢、都在呢。”陈神仙念念叨叨,碎嘴子一样:“你师父同小李捕快吃了蒙汗药,醒倒是醒着,就身上没力气,这都两天了,连筷子都拿不住,吃饭都是贫道喂的……”
难怪李丁说他脑袋疼,就这般碎嘴,林禾景也觉得脑袋疼了。
她踢开两座楼阁,终于近了三人所在,见孟凡鹤和李丁都被反绑在柱边,忙上前以剑挑开绳子,最后才将念叨着不停的陈神仙解救了出来。
孟凡鹤同李丁确实没什么力气,两人光扶着柱子站起,额上便起了一小圈的汗珠,林禾景也看得出他们动作都有些由不得自己控制。
“我们的饭食中,应被下了药。”
他们也想过不吃,可一来不知何时府衙才能到,二来送饭的人都是看着他们吃完才离开,也确是无法。
林禾景眉头蹙起。
这可如何是好!
解药!
离祠堂不远的湖边,便有周棠错要的那几样药叶,虽是天黑,但好在白日里来过一回,依着记忆,林禾景摘了两把,又赶回祠堂教孟凡鹤和李丁吃了,陈神仙捏着鼻子不愿吃:“贫道有力气的,不用吃,他们没给贫道下药。”
许是觉得即便不下药,也不构成什么威胁吧。
趁着孟凡鹤和李丁休缓的时候,林禾景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关峪中拐得的尽是女子,陈神仙你是怎么被绑到此处的?”
陈神仙有些愤愤:“我是因为做好事!”
做好事?
林禾景不解望着他。
李丁嗤笑,显然是待着此处两天,已经将前因后果打听清楚了,他道:“是做好事,有个小姑娘向他问路,他指了一通,小姑娘说是自己记不住,请他送她回去,到家后便以鸡腿相谢,他一听便应了好,转头就被那小姑娘带到小巷子里了,然后就到了这。”
陈神仙郑重道:“贫道主要是为了做好事,鸡腿是次要的。”
李丁笑道:“嗯嗯好~等回去我请你吃,吃整只鸡腿。”
陈神仙应了:“好呀好呀,到时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帮你算一算运道。”
得,还没忘这事儿。
几句打诨,倒使林禾景的紧张慢慢放松下来,可心头的大石还在,她道:“先前我遇了师兄,与他说了村中可能藏人处,先前听了村中击锣,然到此时祠堂处还未来人,料想定是有更棘手的事拦住了他们。”
孟凡鹤停了吐息,睁眼看着她:“你是说,阿俞是寻到被拐来关峪里那些女子的所在了。”
“当是如此。”
孟凡鹤忙起身,乍起行动使他一下气血不济,整个人都最恍惚了一下,几个吐息后才恢复过来。
“我们速去助他,他一人之力,当是难敌这一村。”
林禾景也回过神来,忙点头,又担心两人:“师父、李大哥,你二人都没有兵器,还是我先去。”
那些人将孟凡鹤与李丁擒拿住时便收缴了两人的捕快刀,眼下又不知放在何处。
“无妨,都是些寻常村民,也非是动刀子才可降服。”
当初被擒,是因两人都无防备,直接被扑了一脸的蒙汗药才致如此。
三人向外,带不得陈神仙,陈神仙便应了继续在祠堂里替他们打掩护:“我一人也能说话,你们不必担心我无聊。”
林禾景给了一把钥匙陈神仙,将门推开了些,保证他要出来时自己也能开门,将剩下的一把放到自己身上,又取了两把差不多的钥匙塞到那院里那人的身上,这才离去。
孟凡鹤同李丁稍慢,林禾景先赶到孟俞那处——也不必费神,她挑了处最热闹、村中最亮处。
孟俞半边脸上沾了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何人的,在火把包围之中,他眉眼之间却是极致的冷。
他身后是一个屋子,隐约可听见有女子的哭音,屋里没有点灯,门也紧闭着。
孟俞便横刀拦在门前。
“村长,这怎么办,这可是捕快啊。”
“呸,捕快怎么了,祖宗面前跪着的那两个不是捕快吗!”
“那就、就上?”
话虽如此,围在屋前的谁都没有先动手。
村长似乎也明白自己身后这些人的恐惧,他向前一步,站到孟俞面前:“后生,我见你年纪也小,为了几个女人赔上命也不值得,不如这般,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孟凡鹤是忠直之人,教养了孟俞与林禾景,性情也如出一辙,俱是身正之人。
孟俞连眼睛都没抬,只是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村长见他不答,自以为有希望,又道:“我可以放这些女人走……”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急着开口:“村长,不行啊,这些人可是老罗辛苦送回来的!”
村长立即侧头去骂:“闭嘴!”骂完才又向孟俞,换了稍和善的面容道:“不止是这屋里的女人,包括你、还有先前来祠堂的那两个捕快,我都可以放,只一点,你也宽恕、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一村老小。”
“没可能。”孟俞掀起眼皮:“今日若我余一口气在,关峪之中,就无一人可免于律法之责。”
人做错了事,一定要承受后果。
无论是生是死。
村长气红了一张脸:“那就没得谈了。”
他侧向一旁,接过一旁人手中的锄头,高呼一声:“你们也听到了,放得此人离开关峪,关峪便要成空村,此人,绝不能活着出关峪!”
无数人便涌进屋中,他们拿着锄头、镰刀、铁锨,以最恶狠的神情直冲孟俞。
是啊,只要解决了眼前这个年轻人。
女人就能留下来了。
关峪也还会活着!
双手难敌四拳,何况是这么多人汹汹而来。
孟俞挡下一把镰刀时,又见另一把锄头而至,虽躲闪得及时,肩头却仍被砸中,吃痛几是要松了手中的刀,数人高举利器而至,他匆匆举刀相挡,却已经来不及——一道银光闪过,伴随着女子轻呵声起,眼前的利器已消失无踪。
“是那个举人夫人!”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认出了林禾景,一嗓子喊停了众人。
林禾景已落在孟俞身前,她侧头去问:“师兄,可无碍。”
孟俞咬牙:“无碍!”
“管她是举人夫人还是谁家的夫人,她知晓了我们的事,只有死路一条!”
出乎那些认出林禾景的人的意料,他们以为的“弱女子”,抬手拍晕人的功夫简直不能再熟练了,甚至对于一个险伤了她的人,她旋身躲过的瞬间还伸手从头上拔了一根钗子扎穿了那人手腕骨。
弱。
但能要你命。
先前在老四家指认周棠错的那人,此时终于想起了在何处见过林禾景——那是江州城乡试的每一日,一个穿着紫衣的女子按着刀站在试院之前,他尖叫起来:“她不是举人夫人!她是捕快!江州府唯一的女捕快林禾景!”
打断他尖叫的,是李丁手里的刀。
孟凡鹤他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