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家小姐的帖子,烦请转交贵府林捕快。”
清莹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帖子,送到周府门仆手中,瞧着门仆收好,她才小步回跑到离周府门口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她冲着马车小声道:“姑娘,帖子已经送过去了。”
车帘轻动,细长洁白的手指将帘布挑起。其后现出秦娴那张秀气清丽的面容,此时佳人神色淡淡,只是那双瞧着周府门口的眼眸内藏着极深的情绪。
清莹听到自家姑娘的声音响起。
“送到了,那便回去吧。”
清莹想问一问秦娴,为何她已经到了这处,却只是让她去下帖子,而非直接登门去见林禾景。
但秦娴已松开了车帘,帘布了她的疑问,她只得老老实实地爬上马车,嘱咐车夫回府。
秦娴的马车这厢才离开,林禾景就架着马从另一边过来,到了门口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了门仆,便欲进门,门房正欲将今日收到的帖子转交内院,见了林禾景,干脆直接将最上头的一封交到她手中:“这是方才一个小婢女送来的,说是她家小姐的。”
林禾景道了声谢,边往里走,边打开帖子。
“书已经修好,请林姐姐明日未时初于点茶坊相见。”
落款是秦娴。
想起那个低头说话的温和女子,林禾景笑了笑,第二日,特意在荷包中装了几粒银角,又向府衙告了一个时辰的假,自午时末便早早到了点茶坊,要了一壶茶,等着秦娴来。
日走中空,渐向西。
已是未时三刻了。
林禾景将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多遍,确认自己未曾看错一个字,可主动下帖的秦娴却仍未到,点的茶水已经凉,她只喝了一杯。
“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她站起身来,有些后悔当时未曾问过秦娴住在江州府哪一处。
要不回府衙看一看秦娴家在何处?
她再等了一会,压不住担心起身向外,哪想到才走到门口就见了门口一马车上,清莹扶着秦娴走下来。
“秦姑娘。”
林禾景松了一口气,上前迎了问道:“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怎来的这般晚?”
秦娴神色莫名:“晚?”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为见林姐姐,我特意早些出门,此时不过未时三刻多些,还未到我与林姐姐相约的时候呢。”
林禾景啊了一声,将帖子送到了秦娴面前,秦娴怀疑接过,恍然后脸上露出不好意思来:“呀!许是清莹这丫头送错了帖子……原先我是想在未时初约林姐姐相见的,但后来家中有事,我又重写了一张帖子,定在了申时。”
她看向清莹,小声责备道:“你这丫头,做事怎么毛手毛脚,连帖子都会送错……”
话未说完,她又怯怯的看向林禾景:“实在是对不住,林姐姐等了许久了吧。怪我,没有仔细查验过。”
清莹低着头未应话,不敢反驳当时是秦娴亲手将这张帖子交给自己的,也不敢说出今日家中无事。
林禾景道:“无事便好,我等些时辰不妨事。”
秦娴示了一眼清莹,清莹便转身从马车中拿出来一叠书来。
秦娴道:“这些书我已经修好了,林姐姐看看可有误。”
林禾景翻了两页,竟全然瞧不出修补的痕迹,她叹道:“秦姑娘的手可真巧,这书和我从书局里买来时一模一样!”
秦娴笑了笑,抬手向茶坊内:“叫林姐姐等了我这许久,我实在惶恐,不如我请姐姐再饮杯茶,算是我的赔罪吧。”
林禾景面显迟疑之色,秦娴低头,有些难过,道:“可是林姐姐怪罪于我,不愿给我这赔罪的机会?”
林禾景忙摆手:“不是,秦姑娘替我修书,该是我谢谢姑娘的,只是我今日当值,只请了一会儿的假,这会该回府衙去了。”
秦娴愣住,没料到她做了周府的少夫人后,还继续做着捕快,一瞬后,她神色又从容:“是这般啊,那我送林姐姐去府衙吧。”
像是怕她拒绝,秦娴立马补充道:“正好有一事,我想与林姐姐商量。”
那,也行。
林禾景坐上马车,直接问道:“秦姑娘有什么事?”
秦娴垂眉,长叹一口气,愁态乍现:“如今家中,我已不敢久待了。”
林禾景适时露了个疑惑的表情。
秦娴道:“今年春时,我婚事落了空,几成了旁人的笑柄,这几个月在家,我皆不敢出门,那日去书局,是我婚事之后头回出门,还险些被马伤的性命,幸得姑娘相救……说来也是羞愧,我家中有些声名,出了此事后,家中的姐妹觉得是我损了家中声名,也不愿与我往来了,偶尔见面,非嘲便是指桑骂槐。”
春娴忽地一顿:“林姐姐知了此事,可也会如旁人那般看我,觉得我声名有失,不愿再理我。”
林禾景摇头:“婚事落空,也非你之过错吧,家中姐妹怎能如此待你?你父亲母亲也不过问?”
秦娴低头垂泪,林禾景手足无措的送上帕子:“那个,可是我说错了话?你莫哭。”
秦娴拿着帕子点点泪水:“自那事后,我也无旁人可说说话了,今日见了姐姐,确是失了态,还望姐姐莫笑。”
林禾景不知要答什么,干脆又摇了摇头。
秦娴轻轻拉住林禾景的衣角,模样无害又可怜:“日后姐姐若有空,我可能寻姐姐一处玩?”
原就只此事,林禾景伸手替秦娴理了理额前乱发:“无妨,你若是想寻我说一声就是,我有空一定陪你。”
马车停下,清莹在外唤道:“姑娘、林捕快,府衙到了。”
秦娴送着林禾景下马车,又目送着林禾景进了府衙。
在林禾景的身影消失在府衙大门后,秦娴拿着帕子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恢复了平淡的神色。
清莹爬上马车,不解问:“姑娘,你怎么还要和她相交,明明是她……”
秦娴看了她一眼,道:“林姐姐性子纯善……我当然要提点提点她,可莫要以为自己进了周府,她的出身,便无人再记得了……”
清莹未听懂她话中意思,可如今秦娴的模样,她也不敢再往下问,只得移了目光,偏随意一落,便从风吹起的帘布中看到外面,她惊道:“姑娘,是孟捕快。”
秦娴心中一动,手指拽起一点帘布,在小小的缝隙中瞧见一人大步从马车旁走过,向府衙而去。
她听说他叫孟俞,花轿送错的那个晚上,她识破采花盗的身份,从屋中逃出,两腿战战,是孟俞半扶半抱住了她,当时孟俞穿着喜服,她便将他当做了周家公子,将他视作浮木,抓住了半不撒手,可后来才知,他只是府衙的一个捕快,着喜服是因要与人假成亲,为了抓住采花盗。
知是误会,她只觉得难堪,生怕孟俞看低了她,觉得她举止轻浮。可孟俞只是温声安慰,后来更是乔装打扮,在周府门前护了她半月余,只是担心采花盗寻上她。
此事过去许久,她还未来得及向他道一声谢。
孟俞走得很快,几步便进了府衙里头,秦娴将帘布落下,有些失落:这次又没能向他道谢。
*
周棠错睁开眼,看着渐高的日头,有气无力从榻上起身,懒懒唤了陵游进来伺候,洗漱完穿好衣裳,他问道:“禾禾呢,今儿个她不当值,喊她一起去城外庄子玩吧,听说那地儿荷花开了一池子呢。”
广白端着早餐进来,接话道:“爷是问少夫人吗?刚才奴见少夫人同昭然出门了,好像是哪位秦姑娘相邀,去梨园听戏去了。”
“秦?”周棠错皱了皱眉:“又是她?她怎么三天两头是约禾禾出去?”
“应该是少夫人的朋友吧,瞧着少夫人好像挺喜欢她的。”
周棠错被“喜欢”这两个字刺得有些不高兴:“晚间被拉着去吃糖水,如今这不当值了,还得陪她听戏,哪家戏园子这大早上的就开堂,终日在府衙奔波那样辛苦,还得哄她玩儿……”
他越想越不高兴:“不行,我得去把禾禾叫回来。”
说着连早饭都不吃了,便要出门去,陵游忙跟上,广白慢了半步没跟上,只得留在家中收拾未动的饭食。
“江州有几处戏园子?”
来了江州半年了,陵游对江州各处玩乐之地如数家珍,他答道:“城北有两处,城西一处,城南有三家,城东有两家小园子,唱戏不太好听,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去。”
周棠错惊道:“这么多?”他想了想,转身问陵游道:“你觉得少夫人会去哪家?”
陵游望天,想了好一会,如实答:“不知晓。”
周棠错没好气:“那你还不去问!”
“问谁啊?”
周棠错定定看了他一会,陵游终于反应过来,跑到门房处,细问了林禾景往哪个方向去。
往西走。
依着周家到各个戏园的距离,若是朝东去,大多是去城东或者是城南,往西则相反。
周棠错便雄赳赳气昂昂往城北、城西的几家戏园去。
哼,今日他定要与那个姓秦的女子好生说道说道,这夫人是他的,可不是她姓秦的,她若是不乐意,赶明儿自已个找个人嫁了,让夫君陪着玩,再敢有事没事寻他夫人,他就要……
周棠错在心中张牙舞爪想了十数种放狠话的样子,只差见到那位“姓秦的”。
然从日出到日暮,他都没瞧见姓秦的半根头发,倒是累得眼前生花,他朝着陵游吩咐道:“去买碗茶来。”
他大咧咧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拿着柳枝撩拨着水面,借着起落的水汽勉强吐出热意。
这姓秦的!
等了一阵,气都喘匀了,陵游还未归,周棠错无奈起身,欲寻陵游,才站起身,下一瞬便觉得眼前一黑,再然后身子便受不得他半点控制,整个人后仰下去,再然后便是扑通一声,河水灌进他口鼻。
他在水中扑腾两下,心中怒意滔天——
是哪个不长眼将他撞进水中!
是那个姓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