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说那秀才对着河水说:‘河君呐河君,你既听了我的诗,可否现身一见?’

    秀才才说完,便瞧见河水有了异样,水里不停的涌出泡泡。秀才走上前去,先听到了水下而来传来的声音,那声音沙哑而古老:‘是何人唤本君。’

    秀才如实相告自己的身份,便见从水里钻出个鹿角、麒麟脸的黑怪,那黑怪的嘴大唇厚,张口又问:‘既是人间的书生,何故唤本君?’

    秀才将江州大水不退的事相告,请河怪另迁旁边,本已经是好言相劝,然那黑怪却固执的不愿离开。

    正当秀才着急的时候,却见到了河水急退,原是那黑怪上岸后,河道便有了泄口,待水退了大半,露出了一块巨大的青石,那便是黑怪抱着的石头。

    此时黑怪也发觉到了,他匆匆便要退回水中,去抱石头。情急之间,秀才拿出了自己的诗稿文章,在请黑怪上岸了,闻到了墨香,那黑怪竟就像被摄取去心神,当下忘了自己的石头,果真上了岸。

    秀才一边与黑怪谈论诗文,一边再劝黑怪。此时道士现身,用树枝绑成了两个小人,口中念了咒语,便见那树枝小人渐渐变大,直到长成两个人那么高,两个小人跳下河道,一上一下抬起了石头。黑怪察觉,大惊,追着石头离开。

    自此,江州河道再次疏通,大水退却,民生再起。”

    孟凡鹤舒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故事,江州的百姓大多都知晓,小公子想知道故事的最后,随便问一个人都能问到。”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周棠错并没有得到结局的满足,反而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孟凡鹤有些莫名:“这,是故事说得不好吗?”

    周棠错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竟教孟凡鹤觉得他是在委屈什么。

    “没有,多谢师父。”

    周棠错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谁料孟凡鹤却叫住了他。

    “——小公子,我、这会儿没事做,你若是此刻得闲,不如再聊一会儿吧。”

    周棠错疑惑转过身,若是他先前没有看错的话,孟凡鹤是有事要做的,怎么说半篇故事,他反而得了空了。

    “师父想说什么?”

    莫非是禾禾?

    周棠错又提起了精神。

    孟凡鹤顿了一顿,目光若幽深无波的古井,他用这样的目光看了又看周棠错,终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了口:“小公子知道,这故事中的河怪都是虚假的吧。”

    周棠错常看志怪小说,书中神鬼千百般模样,他倒是不全然相信尽是假的,不过自己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也不好胡乱揣测。听孟凡鹤这一句,分明只是未接下来的话开个头,所以他也就胡乱点了两下头:“这是自然,倘若真有一个那样的黑怪,那哄他出水的书生可不就要倒霉了。”

    孟凡鹤笑了笑:“这河怪虽然是假的,但是故事却是依着江州的旧事改编而成的。”

    周棠错又点头:“我在书院学地志时,曾听闻过,江州之地,多发大水,曾数次经水患……不过后来朝廷派人整改河道,水患祸事便少了许多,至今时,已有七八年未有水祸了吧。”

    “小公子博知。”孟凡鹤道:“其实早在朝廷派人前,江州便有一位官员为解水患,而开始整改水道了。”

    周棠错倒也不意外,江州多水,地方官员自然知晓。他曾听周彦念叨,为官者不止应天子解忧,也当为百姓解忧。江州官员若有心,自然要处理这水祸。

    “他当年改了江州三条水道,后来到江州的官员,也是以这三条水道为基础。”

    “不对呀,若是当年是他改了江州水道,朝廷再派人处理江州水道里,应由他主理或是为次主理。可听师傅的意思,这个人后来并没有参与到江州河道的整改?”

    孟凡鹤点头:“对,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为什么?”

    孟凡鹤目光落在天边,像是企图在远方再看到谁的身影一样,他的语气平淡,平淡的他自己都有些诧异:“因为贪污、贪污朝廷给江州的赈灾银。”

    周棠错惊讶之余多生唏嘘:“啊?”

    “他当前也是调任来江州的水利官,来江州的第一年,江州就生了水患,像小娃娃拳头那么大的雨落下,他没有犹豫冲出了府衙,赶到河道边去救人、去堵水,等雨停了,水泄不下去,是他领头带人下去挑烂泥、通河道,半个月的功夫,他瘦得只剩下骨头,好在,水走了。”

    追忆往事时,人总是情不自禁的沉到当时的情境中去,孟凡鹤的声音有些高昂,一点不像这些年沉默得像一棵树的他,他激动:“那一回,是江州水走的最快的一年,他说,他要走过江州每一条河,会修建坚固的河道,他要让江州的百姓再不会受水灾之苦。

    他在江州的三年,从白脸少年磨成了胡子拉碴的男人,皮肤比田舍汉还黑,就是这样,他改完了江州最主要的三条河道。就像他所预料的那般,江州水祸少了许多,正是因此,他得了朝廷赏识,去了京都做官。

    可他就像江州的镇水神针一样,他走之后的第二年,江州遇到了数十年难遇的一场大雨,他改建的三条河道仅仅是抵抗了两天,便再也不能发挥作用,那次的大水,冲垮了江州数百间宅院。”

    孟凡鹤的情绪渐渐低沉下去,周棠错知道,这是快迎来结局了。

    “江州有文人,听过他们念了不少文章,有一句,我虽然不知道前文后句,可我觉得足以描绘当年的江州之景。”他垂下头:“燕春归,归巢于林木。”

    周棠错当然知道这一句用在水患上不恰当,可他仍就心惊。

    燕子春归江州,却寻不到一处可避身为巢的屋檐,只能栖于林木之间。

    孟凡鹤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朝廷派了二十万两白银用于赈灾,因他最知江州河道,朝廷便指了他主理此事。”

    周棠错气道:“然后呢?他将二十万两白银私吞了吗?”

    孟凡鹤的语气缥缈:“是啊……私吞了,一个花了三年时间为江州百姓修整河道的人,在江州百姓陷于水火之中时,私吞了救命的二十万两白银。”

    周棠错未曾听懂孟凡鹤语中叹息,他只觉得可悲又可气:“这样的贪官,死不足惜。”

    孟凡鹤苦笑:“小公子想知道他叫什么吗?”

    周棠错露出一点好奇,孟凡鹤强笑道:“他叫林夏。”

    竟也姓林,他家禾禾也姓林呢。

    哎,晦气。

    周棠错唏嘘几声:“师父是江州本地人士吧?若先前一直在府衙做事……当年林夏来江州做官时,您与他应该也相识吧?”

    孟凡鹤点点头:“也说不上相识不相识吧,当年我才入府衙,小小的衙役,与林大人只是见过几回。”

    即使是这样,一个为了百姓安居而终日奔波的好官,在那时的孟凡鹤眼中,应该怎么都不会成为贪污犯的吧。

    周棠错看着孟凡鹤,不知如何安慰,倒是孟凡鹤先拍了一下脑门:“只顾着同小公子说话,都忘了还有公事要寻大人了……”

    周棠错终于得了能走的信号:“哦哦,那我便不耽误师父了。”

    孟凡鹤点点头,去而又返:“对了,小公子要寻阿禾,可以去清水南巷,第三家,就是阿禾的小院,她门口挂了两张四不像,很好认的。”

    周棠错眼前一亮:“多谢师父。”

    *

    清水南巷。

    第三家。

    林禾景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目光盯在门上——在两张辟邪大仙的画像下,挂着一把插着钥匙的被铜锁。

    今晨出门的时候,她是锁了门的。

    有她家钥匙的,只有隔壁的孟家。

    孟凡鹤还在衙门,孟俞才同她一起回来,那能来她家的,只能是——

    林禾景轻轻推开门,朝着屋内小心唤道:“师娘?”

    出来的并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妇人,而是摇着扇子,表情不悦的周棠错。

    哦,还有一个拿着扫把的广白、还有一个举着抹布的陵游。

    林禾景疑道:“夫君?”

    她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看了挂在门上的锁。

    “钥匙是隔壁的大娘给我的,说是你放在她家的。”周棠错走到她面前:“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回了这儿了,娘见你这几日没有去吃早饭,还特意过来问了,知道你回这儿住,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林禾景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中尽是怀疑和探究:“那夫君呢?夫君觉得我回来,是不是因为你欺负了我。”

    周棠错一愣,反应不过来:“我、我怎么欺负你了?”

    陵游见势不对,丢了抹布到水盆,拉着广白就小跑出门,还贴心地将门关了起来。

    在广白看过来时,他挤挤眼睛:“爷要同少夫人吵架了,少夫人有功夫,咱们躲远点。”

    广白眼角抽了抽。

    院中周棠错犹在反思:“是不是那天晚上多吃了你一个饺子?”

    “我见到了申元诚。”林禾景道:“他说,我这样的身份是配不上夫君的,夫君娶我,是为了敷衍大人。”

    周棠错面色渐白,他知道申元诚是什么样的人,更听过他是如何在背后说自己妻子的坏话,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要怎么向林禾景开口:“我、我不曾觉得你配不上我。”

    林禾景道:“申元诚还说了,等他日夫君功名得成,便会休了我,另娶新妇。”

    周棠错急道:“我亦不曾如此想过,我连功名都不想考,怎么会去想功名成了就休你。”

    林禾景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周棠错:“夫君莫要担忧,我并没有信他的话,是想告诉夫君,倘若夫君与他是好友,日后与他相交,一定要小心些。”

    “我已与他断交,不再往来。”周棠错顿了一下:“既然你没有相信他的话,为什么不回家中住。”

    他伸手勾住林禾景的衣袖,低下去的眉眼显尽委屈:“你都三日不回家了,我今日不过来,你肯定还不回去。”

    林禾景又是一番沉默。

    周棠错等得心惊:“禾禾,申元诚的话,你莫信,他、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夫君借了申元诚五百余两银子,能要还是要一要,那么多钱,是府衙捕快好几年的月钱呢。”

    周棠错一口气没喘上来:“你是在想这个?”

    林禾景缓缓道:“哦,还在想,夫君为何娶我。”

    她像是在推断案一般:“大人先前替夫君定下的秦家小姐,是位知书识理的好姑娘,若是解释了当日误会,亲事有可能便还能继续,才不会像夫君说得那样。夫君当初说要娶我是另有所图,是与不是?”

    周棠错心跳如擂。

    林禾景面上并没有生气的神色:“我原先信了夫君的话,也未曾多想,后来……后来反应过来了。”

    后来孟俞相告她周棠错过往性情,她开始怀疑:“我想着,夫君是图谋什么。申公子说是为了敷衍大人,似乎有些道理,可我又觉得,夫君当时若是想随便结一门亲,当是秦家才是,除非夫君就是想将我留在身边,为的是——”

    性顽劣,睚眦必报。

    “报我那夜打你的仇。”

    果然是衙门中的捕快,他自以为掩藏得极好的心思,却已在不知觉中露出了马脚。

    林禾景未等到他的回答,知他是默认了,却松下了一口气,她道:“我入周府这些时日,夫君想必也是不易,不知这些时日过去,夫君心中对我可还有怨意,但不管有没有怨,就如同申元诚所说,我身份低微,只为报仇便成了这荒唐婚事,实在委屈夫君了,我想这门婚事,也还是作罢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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