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我们终于面对面，
我们相遇，
我们一无所失。
—— 聂鲁达
江禾音和宋诃认识九年，成为朋友两年，失联三年。
依照人生的原定轨迹，她们本不该相交。
江禾音只是苗乡阿莽山的一个小姑娘，读完县里的中学，就该随着同龄人那样早早挤入成人的世界，没几年就戴上银插针穿上呕欠①嫁人，不到四十的年纪做了外婆。
而宋诃，金枝玉叶的贵人小少爷，即使有了后来的一遭，这一生也该过得不错。
差错出在江禾音初三那年，一天老师欢喜将江禾音叫到办公室，说是她之前替江禾音申请了私人资助，对方也是个女孩，审核后同意资助江禾音到大学毕业。
苗乡的人淳朴憨厚，江禾音回家说了此事后，阿爸和阿妈难得舍得开一夜的灯，赶出了一大筐红薯粉出来，又拿出准备卖的一袋干制大脚菌寄给那位好心的姐姐。
过年也专做了一桶米酒和灰粑送过去，阿妈还想做三香，但碍于路途遥远，到人家手上不定早臭了。
江禾音心疼水占的邮费不少，提议不如多寄些干菌和红薯粉。
阿爸看着眼前快比他还高的女儿，轻抚那头秀发，“阿囡，人家给了你一条路，我们要拿全部的心意才是啊。即使对她来说没用，但我们自己这儿过得去了。”
此后年年的苗家土货如期送去，后来家里的条件稍好一点，江禾音开始给那位姐姐写信。
姐姐人很好，不仅写回信、回寄特产，还经常寄来新衣服，不过被江禾音偷偷瞒着卖了。她穿校服就够了，剩下的钱可以给阿妈买好几副药。
江禾音高中毕业那年，姐姐三番五次邀请江禾音到她那儿过暑假。
就是这次，江禾音认识了宋诃。
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仙女姐姐会有这样的弟弟。
*
江禾音在车内如坐针毡，她脑中浮现了无数种宋诃报复的方式。当着助理的面，扇巴掌羞辱她？还是把她扔到荒郊野外？
毕竟当年那事，站在宋诃的角度，她确实很过分。
“你们老板不怕被狗仔拍到吗？”
江禾音不知道宋诃怕不怕，作为一个在互联网有过“案底”的人，她挺怕的。
“车窗上了防窥膜，而且今天给外面抛的烟雾弹是去参加隔壁省的一个综艺。”小范眯眼笑道，话题一转，“您饿了吗？需要我去买点吃的不？”
到这儿需转好几趟车，江禾音晕车严重，空腹加晕车药才会好些，她早饭还没吃，不过含了几颗糖垫肚。但现在哪有心情吃饭，出声道谢拒绝。
瞧着下午两点过了，宋诃还没出来，江禾音等得有些烦躁，她戳醒靠在方向盘打瞌睡的小范，“你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
艺人一般拍摄期间是不好用手机的，除了在休息的空档。江禾音记得宋诃今天只带了小范一个助理，她怕那边出突发状况无人帮应。
娱乐圈表面看着大家和和气气，背地却是不太平的。宋诃本就脾气倔，纵使这几年收敛了许多，也难保有时上头说些不妥的话。
“好，我去看看，那辛苦您继续在这儿等会。”
江禾音点头，却是在小范走后开始粗略打量车内的东西，找到枸橼酸铋钾胶囊松了口气。
宋诃落为平阳虎时，没少被灌酒，落下胃病。少爷又挑食，拖到现在估计待会儿又要不舒服。
“咕～”
肚子真有些饿了，江禾音从包里掏出水抿一口，她还是不敢吃饭。如果宋诃只是想羞辱她出出气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走。而从这儿到机场打车要一个多小时，到时不得把她折磨坏。
“笃”，车窗被扣响，江禾音闻声看去，浅灰大衣紧紧包裹着男人修长的躯干，胸前的复古陶瓷蝴蝶吊坠乖顺地躺在他冷皙的脖间，那双张扬肆意的眼此刻带上了不耐，“下车”。
江禾音不明白他要整哪出，还是下了车，被小范拉到路边，看着宋诃上了车。
难道他要一个人开车回去？
江禾音不解。
五分钟后，宋诃一身英伦夏威夷满印衬衫加黑色直筒裤出来，先前打理好的三七侧分发被放下，吊坠也换成了双层叠穿蝴蝶项链，甚至脚下的皮鞋也变成了普通白色运动鞋。
宋诃不知从哪年开始格外热爱蝴蝶元素，江禾音问过无果后也懒得管，不过现在他这一身不拿掉蝴蝶项链被认出的概率很大。
瞧着他自觉掏出黑口罩戴上，江禾音心稍微放下，脑子一抽:“还有口罩吗？”
宋诃眉眼上翘，开口毫不客气:“怎么你也是大明星吗？哦，我倒忘了，在我老粉那儿你可不就是大明星吗。”
江禾音闭上嘴不言，宋诃的老粉要是知道她今天和宋诃在一块，不得撕碎了她。
天灵灵地灵灵，今天别再倒霉了。
“仙人——怎么还不跟上来？”
仙人是江禾音老家骂人、表无奈的话，两人磨合那段时间，江禾音有次被宋诃气极了脱口而出，自这以后被他学去了。
少爷到底要干什么？
江禾音左看着朝左路拐去的宋诃，右望望上车的小范，不太清楚宋诃的安排。
“江禾音。”
直叫名了，这是少爷耐心大跌，江禾音识趣追上去。
“宋诃。”
江禾音看着越走越荒僻的路，脑中浮现过往听说过的抛尸案，心上颤颤，他这样倒不如直接骂她一顿呢。
男人停下，风掠起细密的碎发，有一小撮发不合宜地翘起老大一截，破去几分生冷。
“怎么了？”
“对不起。”虽然在消息那栏打出过这三字，但这还是江禾音自那事后第一次当面向他道歉。
风声轻盈，可江禾音心上沉甸甸。
如同之前石沉大海的道歉，宋诃直直看向她好一会儿，随即一言不发迈着长腿向前走去。
江禾音从没想过要他的原谅，只是宋诃沉默的态度让她揪心，仿佛这事永远没完，她倒宁愿宋诃打她一顿。
江禾音跟在后面慢慢追来时，宋诃已经远远走入一家小馆子。等她进去时，桌上菜都上完了。
清炒豆芽、莴笋炒肉、小鸡炖蘑菇、紫菜鸡蛋汤，江禾音神色复杂地看向宋诃，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反倒宋诃喜欢的白菜灼猪肝、番茄牛腩等一道都没有。
许是他最近养生吧，江禾音默默想着。
两个人无声地各吃各，倒像临时拼桌的饭友，在有些嘈杂的小馆里格格不入。
怕什么来什么，付账出门时，两个小姑娘挽手走进来，和江禾音两人撞个正面。
“宋诃？”女孩瞪大眼。
江禾音身体僵住，不回显心虚，回的话，宋诃那厮清泠勾人的声音一出准暴露无疑，怎么办？
腰间一紧，江禾音身体上下僵硬得似冻尸刚刚爬出，狠狠咬唇破防。少爷现在退后揽着自己，这是将雷丢给她处理。
不行，再拖就真暴露了。
江禾音急中生智，也不管是否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哎呀，你们也是可乐？”
可乐是宋诃粉丝的名，还好她知道点饭圈文化。
“他真的像宋诃？”江禾音夸张地捂嘴偷笑，“看来我找男朋友的眼光不错。”
又凑近两女孩身旁，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懂的都懂”，指着自己嘴巴摇头。
真的好像宋诃，不过如果是可乐找的男朋友也正常，可惜是个哑巴。两小女孩顿时看向男人的目光带上几分同情。
瞥到男人身上熟悉的蝴蝶项链，瞳孔一缩。
江禾音脑中警铃一响，先发制人开口，示意女孩们噓声，揽着人到一旁背对着嘀咕:“他成绩不错，有些书呆子，讨厌追星人，我就没和他说我追星。阿诃不是喜欢蝴蝶吗？我就哄着他带了，姐妹们你们可不要当他面说。”
小女孩们听后一惊一乍，“我去他的，追星怎么了？姐妹你玩玩就好，不要真用心，小心被骗。”又八卦道:“瞧着姐妹你出社会了吧，他还在读书？”
江禾音点点头。
“哇靠，姐弟恋！你们差几岁呀？”
江禾音害羞地竖起了四指，其实她和宋诃就差一岁，不过都给宋诃立了哑巴学生人设，就是要大点。
“哇。”小女孩们察觉自己的吸气声可能带有恶意，急忙解释:“差四岁挺好的，不说三岁抱砖吗？这是他的福气。”
“谢谢你们。不过这么久了怕他起疑，那我就先走了。期待以后在阿诃的见面会上再见！”
江禾音和两小姑娘挥手道别，转身捂着胸口走向在门外候着的宋诃。
骗小姑娘，真的很罪恶。
走了老远，江禾音扯住宋诃衣角:“这条项链不能带了。”
他倒没反抗，摘下链子递到她掌心。
“那你保管。”
又来阴晴不定这招，江禾音想想还是开口:“你最好和节目组打个招呼，模糊拍摄日期，不然后边行程暴露了，反噬会很严重。”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当时直接解释是朋友，这的确是真相，但艺人的身份注定很多时候被无端揣测，普通的关系会被无限放大深究。
“嗯。”宋诃应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事吗？”
江禾音的理智告诉她，去年都不愿意搭理她的人，今年怎么可能突然就愿意和她说话，难道就为一顿饭友？
“我今天替你宣传了产品。”
宋诃伸出手，潜台词是要宣传费。
江禾音一口血憋在心里，她没请他帮忙宣传，本来综艺就会宣传。再说，她刚才帮他一个忙，他倒好，翻脸就要起钱。
“没钱。”
“那你就当助理打工还债。”
宋诃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今天星期三，天气晴。
江禾音脑子乱成一片，是他疯了还是她耳朵出现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