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修整过后,便准备再次启程。伊水与赫尔丹正坐在客栈大堂,等着早饭。突然左方传过谈话声,一中年男子说道:“于兄弟真是好久不见啊!碰到就是缘分,来!咱哥俩好好喝一杯!”,那于兄弟回答道:“哈哈哈哈哈,田大哥请,在下作陪到底!”,二人互相干了一杯,田大哥问:“老弟你这几年去哪了?要不是今日碰见,还以为你在那洪水中……”
伊水和赫尔丹本埋头吃饭,听到洪水二字,互相对了个眼神。于兄弟微微叹气:“洪灾后,什么都没了,我就去青州投靠亲戚了。终于在青州落稳脚跟,得空回来祭拜亲人。”一提起那洪水,于兄弟仍心有余悸道:“田大哥没有亲历,是不知道,两年前,说是龙王发怒都是轻的,就登姚水坝,硬生生被洪水冲垮了啊。若非我运气好,抓住了一根浮木,也早卷水底了。”田大哥安慰道:“老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豫州几百年都未曾有过水患,一来就来个大的。”于兄弟给田大哥倒酒:“哎,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来!干!”
伊水与赫尔丹默默听完,见没再有什么有用信息,就离开客栈,再次启程。
赫尔丹提议买一辆马车,之前没买,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他还想到伊水身子娇弱些,专门加厚了马鞍,没想到还是伤到了。如今进了关,马车必须得安排上。
伊水心想,之前都是小路,没什么人,再往后走就都是管道,二人再同乘一骑,人来人往的,实在太过打眼,也就同意了。
伊水坐在马车里,回想着客栈二人的对话,突然有些想法,凑到车门处,朝驾车的赫尔丹说到:“这豫州的地势好似一个碗,豫州辖四府,其中数定化府占地最广,且地势最低。定化府又辖六县,以登姚县为附郭县,府署驻地。这登姚县又是定化府最低处,登姚县受灾最为严重也合乎常理。”
赫尔丹曲腿,依靠车门,听伊水继续说:“像登姚这种地势低洼的大县,定会在四周修建堤坝,一定是个大工程。”
赫尔丹对夏朝各州县的具体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到目前为止他仍然不明白伊水所说重点。
伊水明白赫尔丹定是有些不解,她慢慢解释道:“表哥刚去世时,我曾央求皇兄将此次洪灾上报的文书给我看看,希望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当时祖父还是工部侍郎,皇兄在工部还算说得上话,他拗不过我,就给我偷偷看了几眼。如此严重的溃坝,文书中竟半点没提。不上报拨款,那他们是如何修复的?”
赫尔丹思路清晰起来,“这坝有问题,他们不敢上报。”
伊水微眯眼睛,意味深长的说:“一个坝能有的问题,无非就是偷工减料。若真是如此,那这洪水可真就不止是天灾了。”
伊水与赫尔丹抵达登姚县城门外,伊水站在马车上,有风吹起衣摆,远远能望见平静缓和的河流中伫立的长提,表哥肯定也注视过这堤坝吧。赫尔丹侧身,看着惆怅的伊水凝望远方的样子,按下心中的异样问:“不去看看吗?”
伊水以为赫尔丹要与她去看那堤坝有无问题,摇摇头说,“你懂水利还是我懂?去了也不过是外行看热闹,得寻个懂行的。”
赫尔丹看伊水理解偏了,自嘲的笑了一瞬,将伊水拉进马车,“我们先进城。风大别冻着。”
二人顺利进入城中,登姚县不亏是大县,主街繁华非常,半点不见那场洪灾的痕迹。舟车劳顿一天,伊水趁赫尔丹出门打探消息,好好泡了个热水澡,想喊柯离为她穿衣,脱口而出:“柯——”,却想起柯离不在她的身边,自己默默起身穿好衣服。伊水擦拭头发时担忧的想,也不知道柯离那边如何了,她已将到达登姚的消息传给了皇兄,想必柯离那边不久也会知晓吧。
正巧赫尔丹拎着食盒归来,一件件往桌上摆,“我打探到登姚有家食肆十分美味,买来给你尝尝。”
这桌上几道菜肴确实色香味俱全,且都是她爱吃的菜。
伊水觉得有些好笑:“让你打探消息,你怎么打探吃的去了?”
叨了一筷子,“嗯,确实味道不错。”
赫尔丹见伊水吃的开心,比他自己吃还高兴,又拿出来一包糕点,“听说这徐记的樱桃煎也是一绝,一起尝尝。”
伊水虽然吃的很高兴,但还是不能忘记正事:“难不成你出去那么久,就打探了这个?有没有什么别的?”
赫尔丹神情疑惑,然后一拍脑袋想起什么,“还有李记的荔枝膏水,登姚县必喝榜第一。”说着还真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份荔枝膏水。
伊水当然知道赫尔丹故意捉弄他,面前摆着一桌子的吃食,她也生气不起来,有些嗔怪的说:“哎呀,说正事。”
说实话,赫尔丹并不想说关于那个人的消息,阴魂不散,真是让人不爽,但他也知道瞒不住伊水,低着头拿筷子戳来戳去,有些低落的说:“城东,百姓们给……建了一座庙。”说完还悄悄抬眼观察伊水。
伊水夹菜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正好,说不定有什么线索,吃完饭我们去看看。”就继续吃饭,看不出什么异样。
看伊水平静如往常,赫尔丹反而更难受,臭着脸扒饭,吃着吃着心里忽然释然,算了,生闷气有什么用,现在与她同桌吃饭的不还是我嘛。
伊水并没有注意到赫尔丹的情绪变化,她看似在吃饭,其实只是机械的进食,感觉吃饱了就借口说自己要小憩,就拉上床帐,躲进被子里。赫尔丹隔着床幔,看着蜷缩的伊水,虽然很想上去抱住她,但是现在的他还不行,他也着实有些拿不准那人在伊水心中的位置,这一路上,除了跟案情相关,伊水几乎从未主动提起过他,想来是有意为之,赫尔丹放着的手逐渐握紧,心里怨恨极了,不过就是什么狗屁青梅竹马,一月就见那一面,到底是有什么好?!难不成就因为他死了反而显的特殊了?!就像那些字画,作者死了反倒值钱。
赫尔丹越想越气,恨不得把那人刨出来,让他复活。但他也只敢想想,赫尔丹很清楚如果那人活着,绝对轮不到自己。
赫尔丹深呼吸,告诫自己要放平心态,早就知道伊水心中有别人了不是吗?自己甚至要靠着那个人才能与伊水并肩同行,绝不能漏出破绽。
下午,吴老翁如往常来庙里打扫。却被一男一女喊住,往常庙里只有城东住户参拜,这二人却是生面孔,还衣着华贵,不似普通人,吴老翁询问道:“请问二位这是?”
来者正是伊水和赫尔丹,伊水见老翁独自一人打扫,定是与表哥有些渊源,“我们夫妻本想去南泉寺上香,不料竟迷了路,误打误撞到了这叶公庙,请问这供奉的是何人?”
吴老翁见伊水温和有礼,也就不见外与伊水聊起来,“城东是老城,路是难认些,公子夫人走错也正常。叶公庙供奉的是两年前赈灾的叶温叶大人,叶大人为了百姓鞠躬尽瘁,最后过劳猝死,我们城东百姓感激叶大人恩德,便筹钱建了这庙。”
叶温。伊水仰头,静静注视着叶公庙中塑像,心中感叹,这个名字,很久没人提起了。
赫尔丹虽然不喜欢叶温,可看这香火之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官。
伊水收回视线,转头对赫尔丹说:“既然有缘到此地,那不如上柱香吧。”
赫尔丹微笑点点头,请吴老翁拿两柱香。
伊水笔直的跪着,说来惭愧,因着种种,她还从未好好祭拜过表哥,如今也算是弥补吧。淡淡的香火气围绕周身,虽闭着眼,但伊水好似看到了叶温,人如其名,温润淡雅,对他人有礼疏离的叶公子,却对她有独特的偏心。风雨不动的每月进宫,宫外的时兴点心他总记得给她带,会给她亲手刻印章,白皙匀称的手指上都是细微的口子,会给她亲手扎纸鸢,只因外出踏青,觉得阳光甚好,伊水说不定会想放,会把话本的封皮换成典籍,偷偷带进宫,只因伊水爱看,伊水的前半生乐趣几乎都是从叶温那获得的。在这日久天长的偏爱中,她怎能不动心,可惜她害怕表哥只是把她当妹妹般照护,不曾表漏心意,本想着趁他赈灾回京述职,确认他的心意,世事无常,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毫无疑问伊水心悦过叶温,但若说爱也没那么深,更多的是不甘,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一切都将不一样。
抱歉,表哥,她没有办法拿那些回忆过后半生,等这件事了了,她就要开始新生活了,愿表哥保佑她一切顺利。
赫尔丹拜的时候反倒十分虔诚,祈祷着:大表哥,大表哥,你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希望伊水幸福吧,他的真心可是天地可鉴!他肯定是伊水的良配,保佑保佑他吧,等他与伊水幸福美满了,他定再重金给大表哥再修个庙,塑个金身,助他成仙。
伊水与表哥说完心里话,就打算起身,却听见一旁的赫尔丹念念有词,真是怪了,乌延人也信这些?
伊水拽了他几下,示意该走了,却在起身时,望见庙内的梧桐树下,光影婆娑,一道白色身影背身站着,似是故人。
伊水一下子呆住了,内心震惊,怎么这么像表哥?!
赫尔丹在伊水身后,也看见了装模作样的那人,咬牙切齿,真有你的,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