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晚上,有一郎和无一郎似乎在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随后的几天里,二人都没有再做出出格的举动。一直暗中紧张的時雨意识到这点,逐渐放下心来。
正如之前跟香奈惠所说的,她对简直像是世界恶意一样的命运走向抱有警惕,而且因为回忆起了前世更加不安,总有种上一世未曾斩断的缘分,以某种超脱自然的形势持续至今的预感。
这种感觉如果具象化,就像是黑暗的空间里独自己一人,周围弥漫的烟雾充斥着森冷气息,背后徒然升起一阵凉意,扭过头去,才发现六只巨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她从梦中吓醒,坐在黑暗中良久,第二天早上便在厨房找到了端着煎锅正准备打鸡蛋的有一郎,在他疑惑的神情中说来一趟客间,她有事要说。
然后又在洗漱间找到洗完脸拿着毛巾擦拭的无一郎,他还没梳头,发顶翘起的一撮随着擦脸的动作来回晃动。
虽然觉得很可爱,但時雨还是让他低一下头,伸手将那一片抹平了,然后也传达了一样的话。
无一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虽然不清楚有什么事,但既然時雨有话想说,他就一定会认真听的。
他说这话时,那撮头发又倔强地翘起来了,然而本人毫无自觉,见時雨憋笑还歪歪脑袋一脸迷茫。
看着一大清早就释放软乎乎气息的无一郎,時雨心中的郁结也被驱散了不少,她笑出声,伸手将他的头发一口气揉乱,心情很舒畅地蹦着离开了,留下头发彻底变鸡窝的无一郎眨巴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客间面积很大,将两侧的障子门都推开收起后,便能直接看到两边的庭院。晨曦光线柔和,洒在院中紫蓝色的绣球花上,廊外屋檐挂着一颗琉璃风铃,风吹过便会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時雨取出坐垫摆上,将茶水备齐。
毕竟接下来的谈话比较正式,还是坐下来说比较好,这么想着,時雨给最后一个杯子倒上热茶。
待有一郎和无一郎也都来到客间,就看到時雨端坐于茶几一侧,而对面则放了两张坐垫,邀请之意不言而喻。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猜不出她的想法,于是很干脆地坐下,听她怎么说。
见人到齐,時雨开口了。
他们进行了一次相当正式的谈话,谈到了过去的相遇起源,也提到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对于过去,有一郎和无一郎第一次知道了時雨爷爷早年去他们家的真正原因,而逼迫空城一族迁徙的鬼舞辻无惨仍潜伏在世间某个角落,一旦发现時雨还活着,就会再次派鬼来杀她。
这是不可能回避的未来,時雨不会退出鬼杀队隐姓埋名,身为鸣柱也总有光芒展露到被无惨注意到的一天。
因此,在斩杀鬼舞辻无惨之前,她不打算缔结婚约,如果在她三十岁才斩杀了无惨,那就三十岁结婚,如果五十岁时斩杀,就五十岁结婚,如果此生无望......
時雨沉默了一阵,然后说,那至少这一世有过无名分的幸福,不输于已冠姓者。
她说完这话,气氛一度沉到冰点,良久,有一郎才黑着脸起身,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捏了她的鼻子,在時雨的痛呼中骂了她:
“又开始了,忽略其他人的想法,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擅自替所有人安排一切,怎么,你以为你说了我们就一定会遵守吗?”
“所以说这不是正在和你们商量吗?”時雨鼻子被捏着说话也闷声不清,带着浓厚的鼻音。
“最好是商量而不是提前通知。”有一郎没好气道,见她一脸难受,便松开捏着她的手直起身,气势很强地叉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他语气真的非常凶:“还有你刚才说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让我和无一郎另找他人吧?我可告诉你,想都别想!”
“没......没有的,我还不至于给自己找气受。”時雨立刻摇头,表示自己绝没有这种想法,雪白的发丝被她甩到飞起,有些甚至糊到脸上,有一郎看了觉得好笑,缓和了表情,但仍把双臂一抱,看她能否给出一个满意的交待。
時雨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说法,意思是如果这辈子没机会结婚,那至少也不耽误他们活着的时候在一起。虽然不能拥有正式的名分很遗憾,可幸福程度不会比那些能结婚的人差。
有一郎环臂,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解释,期间落在她身上的试探目光仿若实质,看得她心里发慌。
有一郎:“确定是这意思?”
時雨疯狂点头。
看着她努力用双眼展现真诚,就差举手发誓的样子,有一郎冲坐在地上的无一郎使了个眼色:“去拿那个。”
无一郎一句话没说,起身就出去了。
時雨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离去,隐约从那个背影中感到一股压抑的阴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她极力回忆,脑海里无数片段闪过,其中一幕逐渐与刚才的背影相合......
時雨心脏开始狂跳。
好像无一郎第一次生气不给她写信时,自己臆想出他生气的场景也是这样,不说话也不笑,阴沉得吓人。
很快,无一郎拿完东西回来了,時雨探着身子看过去,在他手里瞄到一张白色的纸。
不待她好奇,无一郎直接展开了那张纸,上面最顶部的地方大大地写着“遗产转让书”五个字。
在看清那上面的字后,心脏如同被冻结般蓦然骤停,時雨表情变得僵硬,所有的气势消散得一干二净,之后不管有一郎说什么她都不再反驳了。
垂着头挨训的時雨万万没想到,这份早就不知被自己忘到哪里去的遗书,居然被他们俩拿到了。当年选拔结束后,她将遗书随手塞进杂书堆里再没管过,想来应该是慈悟郎爷爷在打扫卫生时翻到了吧。
有一郎再三强调说别总将自己的意愿和性命放到最后,然后当着她的面,和无一郎销毁了遗书。
这些天她被一而再再而三打乱计划,本来应该生气的,然而望着他们将纸屑倒掉时,在空中洋洋洒洒的白碎片,時雨不知怎么的心情一松。
然而,在茶几下方,膝盖前段传来笔记本的触感,提醒着她前缘未了的事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前尘往事,也不确定是否应该告诉他们,想到这里,心里刚放松的大石块又提了起来。
時雨眸光暗淡下去,将笔记本和文书往里推了推。
往后的日子里,三人的生活恢复到和之前一样的模式,谁都不再提未来,致力于过好当下拥有彼此的每一天。
然而即使没人说,除掉某个鬼王的念头依旧被三人心照不宣地牢记在了心底。
....
自从时透双子搬过来,時雨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全方面的显著提高,让对她随意凑合的吃饭态度感到担忧的隐也放心了不少。
他们将宅邸的钥匙同样给了有一郎和无一郎,然后彻底退出领地范围,将空间留给三人。
日常里除了出任务外,時雨会和兄弟两人坐在廊前吃团子。
吃腻了就喝两口茶水,困了就直接往走廊上一倒,枕着随便谁的大腿或肚皮伸个懒腰,晒着暖烘烘的阳光睡午觉。
如果是阴雨天,无一郎便会拉开障子门,让潮湿清凉的空气吹进来,再走回已经躺在地上等他的時雨和哥哥身边,往两人中间一挤。
然后就听到有一郎嫌自己压到了他头发的碎碎叨叨,以及時雨笑着吐槽他倒下时头发甩了她一脸。
有恃无恐的无一郎搂过哥哥姐姐的手臂,笑得一脸满足且没心没肺。
三人时常像这样并排着躺在地上听雨声,静静地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
当然剑道也是每日必修的。
院子里设有木桩和草人,宅子内部也有一间道场供雨天使用。
在作为時雨继子的这段时间里,有一郎和无一郎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剑术天赋,并当着应邀前来蹭饭的其他五柱的面,演示了二人自创的呼吸法:
——霜与霞。
无一郎的霞之呼吸是风之呼吸的衍生,拔刀时烟雾缭绕,有神秘的质感,如雾般来去无踪,另敌人无法预测出招的方向,而他自己却可以柔软应对,找准空隙一击毙命。
有一郎的霜之呼吸亦是源自风呼,只不过与无一郎的“散”相反,有一郎的剑招处处体现一个“极”字。
每次挥刀皆留下一道白色霜痕,顷刻间周身刮起风雪。
其中夹杂的晶莹冰花边缘异常锋利,如有一郎本人一般冰冷且难以接近,若是强行上前则会被会被从脚开始冻住,接着就是毫不留情地一刀斩首。
两种呼吸法看似特点相反,实则都透露出一种呼吸者本人“说实话并不想靠近,但为了砍掉你的脖子,所以还是勉强给你一刀吧”的微妙感觉。
坐在室内围观的众人碗里盛着時雨端上来的炖肉,拿着筷子的手已经停下很久,直到他们结束展示,才有人发出赞叹的惊呼。
看着两个怪物般的少年,再看向一脸平静吃菜的時雨,最后又看了一眼扬着眉毛笑得狂气的不死川实弥,宇髓天元忍不住先开口了:
“这也太厉害了!他们真的是自己悟到的吗?!华丽得不行啊!”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探出身去,冲庭院里站着的两人问:“听说你们曾经拿刀一周就打败了鬼杀队正式队员,是真的吗?”
即使被五位柱用惊奇和赞赏的目光注视,有一郎和无一郎也依旧没什么表情,汗也不曾落下一滴,仿佛他们刚才只是弯腰捡起了一颗小石子罢了。
若不是院子里的草桩子七零八落倒了一地,墙上也留下了十几道深深的刀印,谁会相信这两个和太刀差不多高的少年,居然能在小小年纪就抵达很多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巅峰。
作为起源风呼的不死川实弥当下按捺不住,要和他们对战一场试试手。
公平起见他先挑中了刀法同样走凌厉路线的有一郎进行一对一。
双方站定后,空中飘来一片落叶,叶尖触地的刹那,两人同时动作,绿色的刀刃和冰蓝的刀刃相撞,发出金属铮鸣。
不死川实弥猛然削出一条风刃,被有一郎反手正面挡下,他见状笑得越发狂气,劈砍气势更甚,二人有来有往,打得火热朝天。
時雨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室内的矮桌旁,从碗里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悠哉吃下,似乎完全不担心外面的情况。
看她气淡神闲的样子,炼狱槙寿郎浓眉感兴趣地一挑。
他端起面前的黑色瓷碗,喝了一口汤,汤汁浓郁,色泽鲜亮,能看出掌勺人的经验之老道。
不只是汤,这一整桌菜都是那两个少年做的,不仅武力高强,家居方面也如此优秀,实在难得。
他放下碗,扭过头对時雨说:“不担心弟弟们受伤吗?”
炼狱槙寿郎这句话是逗她的,鬼杀队队规禁止队员之间的对练发展成互殴,而不死川实弥看似每一击裹挟着森森杀气,其实下手也有轻重。
谁料時雨勾唇一笑,非常自信地说:“不死川在有一郎身上讨不到好。”
“哦?”听她这么说,炼狱槙寿郎正经了神色,专心去看外面的打斗。
另一边,对战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不死川实弥属于那种越打越兴奋的类型,偏偏这兴奋还不上头,他在作战时始终保持着理性,每一击都凶猛无比,每一击都在步步紧逼,刀锋叠起刀风,威势更甚。
风不在意挡在身前的是谁,只有劲力不足的风才会被障碍物向两边分开。
而不死川实弥不会犹豫,不会回避,强劲的风会撞碎一切阻碍,他是碾过世间一众恶鬼的飓风。
风之呼吸打出的冲击波声势浩大,将周遭的树冠吹得大幅度摇晃,扑簌簌刮落一地枝叶。
“哎呀,连我们这边都被影响到了呢。”
胡蝶香奈惠用手扶住发饰,一头秀发在狂风中乱舞,部分吹到了悲鸣屿行冥脸上,盖住了他流泪不止的双眼。
不只是她,宇髓天元也觉得这样下去连桌上的菜都要被波及。
他向悲鸣屿行冥提议,让他与胡蝶香奈惠交换位置坐在最外侧,自己也坐过去,有了两个柱里身材最高大的人挡着,室内气流总算平息下来了。
然而室外依旧狂风不止,气流将地上的树枝残叶卷起,又似绞肉机般将其割裂撕碎。像是被如此高速的攻击震麻了双臂,有一郎出招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移动也迟缓不少。
或许是终于没了力气,有一郎的接挡出现了一秒空隙,身形一歪露出了破绽。
再一眨眼不死川实弥的刀已挥至面前,先至的风刃削掉一截刘海,在白皙光滑的额头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胡蝶香奈惠下意识捂住了嘴。
“霜之呼吸,柒之型——”
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空气被冻结般发出“咔咔”声。
本要砍过来的淡绿刀刃就这么蓦然止住了,仿佛有透明的墙壁,无论多么用力向下砍,刀锋都无法前进一分。
不死川实弥仍保持着冲刺挥砍的姿势,一条腿甚至还抬在空中,就这么被原地冻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有一郎缓缓起身,握刀的手倾斜,将刀刃与地面平行,用在他看来慢的要死的速度向上提刀。
冰蓝刀刃触碰另一振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清脆裂响。
这声音干净清澈,像是春天里第一块裂开的河冰,自然得不会有人注意,也没人会为此驻足,却是整条冰川不断开裂,一路粉碎至地平线的前奏。
众人睁大了眼,不死川实弥的刀刃上有了一道细小裂纹。
下一秒,凝结到极致的冰霜碎裂,淡绿的刀片散落一地。
“响。”
有一郎双眸明亮。
黑长马尾随风扬落,扫过男孩子劲瘦的腰身,他站在宽敞的庭院中,笔直得像是一棵雪松。
所有人都呆呆注视着眼前风姿如凌霜的少年,仿佛被刚才那一击冻住般忘了动作。
良久,最先回神的炼狱槙寿郎鼓起了掌。
以他开头,其他人也被唤回神智,加入了鼓掌的行列,時雨边鼓掌边微笑,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唯一对此感到不开心的就是不死川实弥,在有一郎收刀后他终于恢复了行动力,将滞空的脚放下,站稳了身姿。
看着这一地淡绿色的碎片不死川实弥面容微微扭曲,那是他的刀壮烈牺牲的证明。
然而......
不死川实弥抬头,有一郎在和双胞胎的弟弟击掌庆祝。
两人年纪虽然还小,却是真正的天才,鬼杀队能招到这对兄弟是一件幸事。
他收起了凶恶的神情,心底认可了有一郎。
见不死川实弥缓和了气势,宇髄天元招招手,喊他过来一起吃饭:“喂——反正刀都碎了,不如过来吃东西啊!”
“小弟弟们也过来一起!”他冲庭院里靠墙的两个人招呼道。
不死川实弥把刀镡从残刀上取下来收好,朝室内走去。
其实不用宇髓天元说,不死川也没打算再纠缠,只是他懒得解释罢了。
打也打尽兴了,之前吃的那点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正好再吃一轮。
这样想着,却听见上方突然响起振翅的声音。众人抬头望去,就见一只鎹鸦在不断盘旋:“通告——通告——”
“有新柱晋升,有新柱晋升——”
“富冈义勇,斩杀第五十只鬼,次数达标,主公已准许晋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