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瘤手术通常7-10天可以出院。华葳葳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好,为了不影响华璋工作,选择了周六出院。
方行远自告奋勇去当车夫,回来时已是深夜。
外面雨骤风狂,大厅灯火通明,楚扬静静坐在那等他。
陈开坐在稍远的位置,对着电脑,不知在捣鼓什么。
“哟”,方行远推了推眼镜,一脸惊喜,“这是在等我呐?”不待楚扬答话,又搓着手欣慰地说:“回家看到有灯亮着,有人在等,这感觉可真好啊!”
楚扬没理他,只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方行远快步上前,一屁股坐在楚扬对面的双人沙发里,双臂展开松驰地搭在靠背上,惬意地感慨道:“真是累死我了!”
楚扬收回原本搭在靠背上的一只手臂,双臂交叉于身前,揶揄道:“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他没问方行远为何晚归,傍晚的时候陈开已经问过了。
方行远接过服务机器人递上的水,无视他的阴阳怪气,春意盎然地说:“哎呀,帮人帮到底嘛。”
楚扬斜睨了他一眼:“哦?帮完人顺便再送送佛?”
方行远立即反驳:“你这什么比喻啊!那是小仙女。”
楚扬不屑地“哼”了声,没说话。
方行远一口气喝了半杯水,神情中现出几抹回味:“来者是客嘛。这么晚了,天气又这么差,小姑娘初来乍到,我总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嘛。再说了,让小姑娘的朋友自己叫车回家,多危险、多不绅士啊!”
楚扬反问:“你知道这么晚不安全,还把时间拖这么晚?”
方行远掰着手指辩解道:“中午,华阿姨请吃饭,华璋亲自下厨,一片心意总不好拒绝嘛!吃完饭我才知道Tanya下午到,那我总得去接一下吧。飞船不准时是家常便饭,看这电闪雷鸣的,晚多少都不意外。到了酒店,大家都饿了,华璋请吃宵夜,情理上也很合适啊。”
数完四根手指,他把手一摊,理直气壮地说:“华阿姨毕竟刚出院,华璋不可能留在酒店陪Tanya,我要不把她送好,还不得被你大卸八块?”
“不,我不会。”楚扬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个渣男。”
“喛,玩笑话而已,不要这么记仇嘛。”方行远讪笑着起身,换到楚扬身侧的沙发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我从Tanya那儿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你没准会感兴趣。”
楚扬没好气地说:“有话直说,别卖关子。”
方行远意味深长地笑笑,问:“你猜她跟华璋是怎么成为闺蜜的?”
楚扬:“没兴趣知道。”
方行远:“那我不说了,你别后悔。”
楚扬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他。
方行远迅速举手作投降状:“好的好的,我说我说!她俩能成为闺蜜,是因为华阿姨和Tanya的母亲是闺蜜。”他向前倾了倾,神秘兮兮地说:“她俩是在阿波罗星上认识的。”
楚扬瞬间坐直,急切地问:“那个人——Tanya的母亲,现在仍在阿波罗星么?”
“十年前就过世了。”方行远遗憾地摊摊手,“华阿姨离开阿波罗星时,Tanya妈妈跟着她一起上了飞船。”
楚扬追问:“为什么离开阿波罗星?怎么死的?”
方行远:“哎呀,第一次见面,就打探别人这种隐私,多有失分寸、有失格调啊!”
楚扬:“就说你在分寸之内了解到的。”
方行远:“死因嘛,癌症导致的器官衰竭。运气不好,没遇上我,哦,没遇上你,恶化得很快。她父亲得知后,紧赶慢赶,连最后一面都没赶得上见。然后就带着Tanya上了飞船。哦,Tanya父亲是飞船驾驶员,那时候已经是船长啦,Tanya妈妈当年离开阿波罗星大概是为了爱情吧。”
楚扬沉默片刻,问:“癌症是飞船上的常见病么?”
方行远叹口气,敛了神情:“总归比许多工种患病几率高一点,但也有限,比如Tanya父亲,飞了大半辈子也没这问题。”顿了顿,他斟酌道:“抛去环境因素不说,这个病跟基因关系很大,医学界一直在探索通过基因技术攻克癌症。”
楚扬立时联想到罗威。
“你是说,罗威他们也在研究这些么?”
方行远赶忙摆手:“这我可不敢说,我还没收集好足够的信息打入他们内部呢。但我想,他们多少应该有所涉猎,精不精的就不知道了。唉,现在猜这些没用,等我跟他们搭上线再说吧。”
楚扬觉得有理,于是又回到原先的话题上。
“Tanya的母亲在哪里去世的?”
“翡翠星。”方行远不假思索地报出地点。
楚扬神情一凛:“翡翠星?”
方行远解释道:“Tanya的父亲是翡翠星的人。她的母亲不能适应长久的星际航行,生下她后不久,就带着她在那里定居了。你别说,今天跟她们一聊,我才知道,原来星际工作者追根溯源下来,很多都跟翡翠星有点关联呢。”
“为什么?”楚扬问。
方行远耸耸肩,“谁知道呢?大概就是一开始有人从事这个行业,最后越聚越多、代代相传,形成集群了吧。就跟阿波罗星曾经盛产医生一样。”
楚扬一怔:“阿波罗星盛产医生?”
“这,一听名字就能想到的吧?因为医学盛极一时,才会以医神的名字命名一个星球呀!”
方行远把手按在胸前,做宣誓状,严肃地说:“古神话里,阿波罗是我们的医神,希波克拉底誓言就是以阿波罗神的名义起誓的啊!”
陈开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楚扬侧后,困惑道:“我们调查时,确实发现这个星球医学水平不低,但也不至于强到可以影响星球命名的程度。而且当地人的普遍认知是,以阿波罗命名,是寄予了光明、秩序和公正的愿景。”
方行远不以为意:“所以我才用了‘曾经’和‘盛极一时’,那起码是一百来年前的事啦。那星球太小太偏僻,医生说到底也只是个手艺人的职业,靠救死扶伤养家糊口,绝大多数是为了赚手艺钱的,卷得太狠,自然会卷走一批人。留下的大都是真正醉心医学研究的人,不求名利,低调得很,那还怎么出头?”
“至于光明、秩序和公正”,方行远喝口水,似笑非笑,“那不是为了呼应产业转型方向给自己抬高定位么?那个星球属星众多,大都很荒凉,位置又孤落,一个个租出去做星际监狱再合适不过了。要不怎么会有酒神岛呢?”
楚扬侧昂了昂头,看向陈开,陈开忙转到他正面,规规矩矩地站好,解释道:“我们调查过其他监狱,并没有医学团队驻扎。”
楚扬又看向方行远,方行远老神在在地说:“没有才正常,说明没有失控。酒神岛上在做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星联没有死刑,但是想想那些穷凶极恶之人都做过什么事、害过多少人,医学团队做的事总归算得上是替天行道了。可这范围要是超过了酒神岛,屠龙者又跟恶龙有什么区别呢?”
“哦?真的没有失控么?”楚扬微眯了眼,目中带芒,“那酒神岛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方行远双手一摊:“这题超纲了。”
陈开也有些无奈,道:“星联都给不出说法的事,档案又封得死死的,民间的能力毕竟有限,已经在贴边走了,时时刻刻都要当心越过界。而且,我们的目标是罗威,不是酒神岛,没必要为了冰山已经掉落的一角去触碰整个冰山。”
楚扬听懂了,于是颔首道:“是的,对阿波罗星和酒神岛的调查,归根结蒂都是为了查罗威。他能带着团队和研究成果离开,甚至跑来银星招摇过市,说明跟那两处背后的事关联不大,起码不会是在核心圈。按你的节奏查吧,我相信你的分寸。”
“对了”,楚扬换了口气,又问方行远,“Tanya的母亲在阿波罗星上是做什么工作的?”
方行远俊脸微垮,一手指着陈开,一手指着自己,委屈地说:“初次见面,我就打探人家已故母亲的职业,陈开有分寸,我就没有了么?”
楚扬难得顺毛撸了他一把:“如果那是你已故的丈母娘呢?这就不是打探了,而是必要的关心。在这方面,我一向相信你是个贴心的暖男。”
“知我者莫若你!”方行远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兴致勃勃地说:“我估计跟医学多少沾了点边,大概率是个护士。”
“因为你套出她在翡翠星的工作与此相关么?”
“不,她在翡翠星没工作。因为Tanya提到了,华璋是在宇航船上出生的,帮忙接生的正好是Tanya的妈妈。”
一听到“接生”二字,楚扬脑中又鬼使神差地浮现出那几段诡异的记忆切片,腰腹都条件反射一般跟着抽痛了几下。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旋即倾身向前、双肘支膝,以认真询问来掩饰失态:“那Tanya呢?”
方行远毫无察觉,莫名其妙地反问:“Tanya什么?”
条件反射过去了,楚扬坐正,揉了揉眉心,硬着头皮找补似的展开问:“Tanya也是在宇航船上出生的么?”
方行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当然不啊。术业有专攻,飞船上的医师可干不来接生的活儿,通常都是算着日子在顺路的星球停几天的。华璋出生纯属意外,据说是早产了,好在生下来没几天就找到个小星球睡上了保温箱。”
“早产了多久?”楚扬盯着他追问。
方行远的神情愈加古怪,嘴角微微抽搐:“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知道?我像是这种过度打探姑娘隐私的人么?”
楚扬强忍着抚去鸡皮疙瘩的冲动,敷衍道:“因为你知轻重、有决断,总会急我所急、想我所想。”
方行远迅速竖起两指,笑逐颜开:“两个月。”
楚扬心头猛然一震。
他让陈开调查过,华葳葳在银星历292年10月离开阿波罗星,华璋在银星历293年4月出生。他以前一直认为,如果生日没有报错的话,华葳葳在离开阿波罗星时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而且不惮于让人知道这一点。
可现在听起来,似乎又有了新的可能。
如果华璋是七个月的早产儿,那华葳葳离开阿波罗星时,未必知道有了她。
“啊,对了!”方行远突然一拍大腿,邀功似的说:“我今天还知道华璋名字的由来了呢!”
他这次没有卖关子,在楚扬期待的目光下径直说了下去:“名字是华璋爸爸给取的。据说是古华夏管生男孩叫弄璋,生女孩叫弄瓦,华璋爸爸于是就说,他的女儿要以‘璋’字为名,以示珍贵。”
刚刚建立的猜想被推翻,楚扬瞬间就想到了“琰”、“瑾”、“瑶”,下意识地问道:“这是华璋妈妈说的,还是Tanya说的?”
方行远大大咧咧地说:“华阿姨呀!听起来她跟华爸爸的感情很好呢,直说华璋是华爸爸给的最好的礼物,对了,孩子从母姓也是华爸爸主动提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分开,长辈的事,她自己不主动说的,我也实在不好过多打探啦。”
楚扬看向陈开,从默契的对视中读出了彼此共同的想法:是时候会会那个华葳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