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云朝被蒙了双眼捆了手足,塞进一辆马车里,一路送进了丞相府。
沙沐哲早为她备下一处精致的院落,院中所有布局、陈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设置,还安排了十几个丫鬟伺候。
此时,云朝坐在床榻边,动弹不得。透过黑色棉布,隐约可见房内微弱的灯光和人影。
“沙沐哲呢?”语气明显不悦。
“丞相大人一会就来,请公主稍待。”
“你过来,把我手脚上的绳子解开。”
“奴婢不敢,还请公主忍耐片刻。”
“给她解开吧。”
房门被人推开,沙沐哲负手走进来,身后的丫鬟把带来的吃食摆放在桌案上。
得了自由,云朝一把扯了眼上的布条,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缓缓活动着手腕和脚踝。
“沙沐哲,你好大的胆子,深夜将本公主掳来,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
沙沐哲扯了扯唇角:“若是以前,臣当然怕,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臣以为,公主还是多顾虑一下如何保命得好。”
“怎么,你要杀我?还是说,要我对你曲意逢迎,来换取活命的机会?”
“公主以为,自己如今还是西炎国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吗?”要不是我,你早被思岚给杀了。
“所以呢,你待如何?”云朝上前两步,“沙沐哲,当初是你告诉我说伽兰姐姐被人加害,骗我去了大齐,这笔账本公主还没跟你算!”
“冤枉啊公主!伽兰公主的确是被害而亡,去大齐和亲是公主自己决定的不是吗?”
云朝不想跟他废话,冷哼一声径直朝门口走去。门边一个持剑女侍卫,面无表情地挡住了去路。
“沙沐哲,你这是什么意思?”
“微臣好不容易才将公主请进府里,公主以为还出得去吗?”
沙沐哲走到桌案边,拿起碗来盛汤:“前几日在城外,遇到个刺客要杀臣,该不会是公主派来的吧?”
“你杀了他?”
“那倒没有,让他给跑了,下一次可要找功夫好点的,一般人,杀不了我。”
说着把汤放在桌案上:“公主久在大齐,想必很久没尝过家乡味了吧?这羊汤是专为公主熬制的,公主可要尝一尝?”
也罢,有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何乐不为呢?
反正现在她跑不掉,不如先填饱肚子。云朝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下,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另一边,宋七在王都外等到天黑也不见云朝出来,自扇了几个嘴巴子后策马回了营地。
王爷命他保护王妃,他却把人给看丢了……
算起来,王爷最快明天就会到王都,他要如何交代啊!
宋七摸了摸脖子,感觉脑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正苦恼,只听得“哐当”一声,一颗石子打在床沿上,随即滚落下来,循声望去,营帐上赫然一个小孔。
心下一喜,宋七抄起佩剑就跑了出去。
进了胡杨林,果见黑暗中一个熟悉的人影,三两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来人的大腿。
“九叔,救命啊九叔……”
吴阿九垂下眸子:“王爷明日就到王都,洗干净脖子等着杀头吧。”
这……宋七呜咽着抬起头:“九叔,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不是告诉过你要谨慎吗,我看你如何跟王爷交代。”
“王妃给我下了迷药。”宋七小声嘟囔着。
“你先起来。”
吴阿九踢了踢腿,宋七站起身,朝四周看了看,这林子夜里还怪吓人的。
“九叔,王妃是不是去找思岚了?”
“没错,城里的探子来报,王妃入了王庭,现下被沙沐哲带回了丞相府。”
“西炎丞相沙沐哲?!这个色胆包天的狂徒!我现在就去把王妃救出来!”
吴阿九拉住他:“你怎么救?西炎丞相府你当是煜王府吗?沙沐哲此人阴险狡诈,定设下了埋伏等着你。”
“那怎么办?王爷明天就到了!”宋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此事我已经派人快马通知了王爷,一切等王爷到了再说。”
“可是王妃……”
“沙沐哲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得到王妃,王妃在丞相府反而不会有危险。”
吴阿九反复思虑过,在明知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还只身前往王庭,云朝难道有什么打算?若贸然前去营救会不会坏了她的事?
“九叔,想什么呢。”
宋七拿剑柄戳了戳吴阿九,吴阿九瞪他一眼:“想你明天会怎么个死法。”
听得此言,宋七脑袋又耷拉下去:“明年明日,还请九叔到我坟前多烧些纸钱。”
“放心吧,管够。”
“……”
第二天日落前,萧起庭到了王都,思岚派沙沐哲于东城门外迎接。
这无疑是在昭告天下,西炎新政权已得到大齐的鼎力支持。
在侍卫的搀扶下,萧起庭步下马车,一抹斜阳刚好落在他脸上,清瘦的脸庞显出些通透来。
“见过煜王殿下。”沙沐哲上前行礼,“下臣奉大公主之命在此迎候,殿下一路辛苦。”
萧起庭双手拢在袖襟里,看向沙沐哲的眸光布满冰霜,须臾,舒展了眉心,缓缓一笑:
“有劳沙丞相,本王此次原是私下来访,实在无需如此劳师动众。”
“殿下是贵客,西炎自当以礼相待,更何况,殿下日前派人来说会亲自参加大公主的继位大典,那就更是马虎不得了。”
沙沐哲顿了顿又道:“大公主已在王庭设下宴席,为殿下接风洗尘,请殿下随臣一同前往。”
萧起庭却是轻蔑一笑,拿出绢子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才道:
“因路上出了些意外,耽搁了几日,大公主就给本王送了这样大的一份礼,不知本王当如何答谢?”
沙沐哲愣了一瞬,即刻又赔上笑脸:“殿下客气了,煜王殿下远道而来,我西炎自当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款待。”
呵,装傻。
“烦请沙丞相转告大公主,本王身体不适,先行回去歇息了。”
说罢转身欲上马车,沙沐哲急忙上前:“煜王殿下请留步,臣已为殿下安排好下榻的馆驿。”
“不用了,本王已派人寻好住处,多谢沙丞相一番美意。”
马车掉头而去,沙沐哲脸色很难看,说是结盟,到了王都,却连城门都不进,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一甩衣袖折身离去。
是夜,戈壁滩上传来呼呼风声,王都西南郊的一处庄园灯火通明。
这是一处典型的西炎民居,泥土与杨木建造的房屋极具特色,回廊下的立柱雕刻着藤蔓与花卉图案,廊下铺着鲜艳的地毯。
宋七跪在屋内,低垂着脑袋,心里为自己想了几百种死法。
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坐在上首的人却始终未说话,忍不住抬眼打量,正撞上萧起庭利剑似的目光,连忙又低下头去。
“殿下。”吴阿九轻唤一声,“此事也不能全怪宋七,王妃有意避开他,想来也有疏忽的时候。”
“可记得你随她离开时,我是如何嘱咐你的?”萧起庭语气低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宋七脖颈一僵,硬着头皮开口:“王爷说,护好王妃不得有误。”
“你就是这样执行本王的命令的?”
“是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宋七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可上面又是一阵沉默,半响才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是要罚你,不过,不是现在。”
王爷这是何意?宋七心中惴惴,就像脑袋上悬着一把刀,风一吹,左摇右晃,叫人胆寒。
“九叔,你有什么看法?”萧起庭突然出声问道。
吴阿九想了想:“此事确实有些奇怪,王妃素来聪慧,在两军对峙之际,为何孤身前往王庭?”
“你说得没错,就算双方兵力悬殊,也不至于还没交手束手待毙。”更何况,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绝不是个会自投罗网的人。
“如此看来,此事确实另有隐情,王妃到底想干什么?”
她想干什么,从来不会跟他说,在上京城的时候是如此,到了西炎,还是如此。
她不信任他。萧起庭有些气闷,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谁让他曾骗过她呢。
这时,敲门声传来,一名暗卫开门进来,抱拳道:“启禀王爷,西炎少将军穆勒求见。”
穆勒?来得倒挺快。萧起庭与吴阿九对视一眼,道:“让他进来。”
宋七还跪在那里,不敢动弹,吴阿九看了看他:“先起来吧。”
宋七先抬眼看向萧起庭,见对方没有说话,这才起身走到一边。
穆勒一身便装,在暗卫的带领下走进屋子,看见吴阿九时明显愣了一瞬。
“穆勒见过煜王殿下。”
“少将军免礼。”萧起庭手中握着茶盏,开门见山,“少将军此番可是替你家公主传话来的?”
他怎么知道?穆勒有些诧异,随即点头道:“正是,昨日公主走之前让下臣转告王爷,不要与思岚正面冲突,她会想办法脱身。”
她这是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萧起庭额角跳了跳:“你家公主还说了什么?”
“公主还说,还说……王爷若是顾念夫妻之情,她也不至于走这一步。”
“……”
这是在怪他没有出手相帮?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嗔怪的意味,萧起庭想起从上京出发那日,她在马车上问他是否会帮她。
“少将军,本王来问你,你家公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穆勒眼神有些闪躲:“这……公主慧心,下臣也不敢妄自揣测。”
“你不说,本王大抵也猜得到,她是想,先用计迷惑住对方,再来个釜底抽薪,对吗?”
看对方震惊的表情,萧起庭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聪慧如她,绝不会以有限的兵力去跟思岚硬碰。
毕竟,她手上有一招击溃思岚的筹码。
“王爷!”又一名暗卫急匆匆进屋,“方才探子来报,王都守军出城了!”
“什么?!”穆勒大惊,顾不上行礼,急匆匆转身离去。
萧起庭薄唇翘了翘,看来,思岚当真是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