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北来的大雁在苍穹中划破天际,秋风过耳,但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这里是大陆南端沿海最具有发展前景的城市,海圳。不知在哪个明朗又清澈的早晨,张惜文伏在阳台前,出神地望着远处的风景。
忽然而至的飞鸟鸣叫声使张惜文回过神来,夏色凋零,秋意渐浓,张惜文瞥了一眼日历,原来是秋分。这时候稚嫩的声音从卧室传了出来,是语清在床头奶里奶气地唤着“妈妈”。于是张惜文将鬓角的碎发绺向耳后,转身离开了阳台。
“小文啊,你去工作吧,我照顾语清就好。”保姆叩响了门,张惜文微笑着去迎接保姆。
“那语清就还是拜托你了,秀姐。”张惜文随手拿了一件拾掇了自身后提起包,边摁着小灵通边走出门。
张惜文站在路边,她上身是一件复古毛呢西装外套,下身则是一条白色工装裤,脖颈处还系着一条内搭方巾作为点缀,这样一番搭配更是衬得张惜文整个人神采斐然。
远处一阵笛鸣声由远及近地向着张惜文这边传来,张惜文放下小灵通,抬手挥了挥。
一辆白色的丰田驶向张惜文,停靠在路边,紧接着车窗缓缓地摇了下来,
“文姐?快上车吧,不好意思啊,来晚了。”车里坐着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青年。张惜文上车后,小青年就开始翻找合同,递给了张惜文。
“之前和我们洽谈的那个秦老板又不接我电话,到这个时间节点上还在跟咱搞这些事情,这真是让我难办啊,姐,咋办啊?难不成他们是在跟咱们欲擒故纵吗。”
小眼镜闷闷不乐地说道,张惜文听到这话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姐你快别笑了,这可是正经的大事儿呢,咱们该咋办啊。”
小眼镜犯愁地摁了摁喇叭,前方车流量大,他们被堵在这里。
“秦老板那边,又把价格提高了,而且他那边不同意咱们提出的条件,总而言之吧...”小眼镜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吧...秦老板那边应该是没戏了。”
听闻这番话的张惜文没有什么反应,肘部只是倚靠在车窗窗沿,看着车窗外流离闪过的景色,若有所思。
“姐,姐?你怎么看啊?要不咱再去拜访拜访秦老板?咱们都走到这步了,实在不行咱们就...同意他定的合同吧?”
“这可绝对不行。”张惜文冷不丁这么一句,着实吓了小眼镜一惊。
接下来直到车驶向目的地,车里都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张惜文再次回过神来,她已坐在服装店里的休息室。桌子上摊开摆着的是厚厚一叠她设计出的服装款型草稿,除此之外还零散着躺着草拟过不知多少遍的合同。
“...”张惜文皱皱眉,现在的她可谓是心如乱麻,她走出店铺,望向仅一街之隔的华南大型商业中心。
张惜文的脑海中又闪过浮光掠影,距离她离开羊城,已经有三年。
如今是1995年,坐标海圳市,东沂开发区。华南大型综合性商业广场,背负着带动东沂区商业购物经济发展的盛名,以售卖及展览全海圳市最为先进潮流的物品最为著名。海圳市作为沿海城市且对外开放的新一线城市,可谓是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文化潮流上都是走在时代前列,因此三四年前张惜文在羊城蜗居时自以为还没有创造出来的小灵通和高端汽车等事物,在海圳市早已见怪不怪。
上衣兜里的小灵通震动着,张惜文拿出一看,是她名下的另一家店铺的员工打来的。自从几年前张惜文带着语清和几千元基础资金来到这座她早已翘首跂踵,魂牵梦绕的城市。
上辈子对于张惜文而言,可以说是充溢着难以言喻的遗憾。中学时代的张惜文曾一度渴望来到这所城市求学,可终究是被现实掣肘而留在家乡。
但海圳市的魅力实在太过诱人。这是一座充满无限魅力的城市,它可以满足人们对于物质和精神的双重需求。张惜文在这几年来无数次走过这座城市的街道,虽说还是在二十世纪最后几年,但是这座城市已如展现出无可限量的发展潜力。
张惜文作为这座城市发展的见证者,她早已深知三十年后海圳市是怎样一副泱泱盛象。
总而言之,毕竟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若是永远达不到那个高度,谁也没有资格说了解一座城市。
张惜文来到这座城市后辗转浮沉了足足两年之久,最初她还是想着在这里从摆摊入手,但却诧异地发现这里的街道治安如此严谨,几乎没有几个市场允许她这个一穷二白且带着孩子的人摆摊,再就是发现这里的人打扮都十分潮流,就连之前她在羊城最引以为傲的喇叭牛仔裤在三年前的海圳市,都算得上是几乎人手一件,全然是烂大街的款型。
这两年来她经历的挫折和奔波劳累是难以言述的,张惜文也不想再去回想,带着一个孩子的年轻女孩子,孤身一人在莫大陌生的新兴城市是多么不易,几多心酸,唯冷暖自知。
好在都挺过来了,张惜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店铺,这是她来这第二年和别人合伙开的第一家服装店,好在销售额还说的过去,在今年张惜文又和合伙人开了第二家店。
张惜文默然地长舒一口气,但是心中总感觉一股无名的愠怒。
能在海圳市最繁华的地带,东沂开发区开两家规格中等的服装店,对很多来这儿创业追梦的“海漂”青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人的野心和欲望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大洋中脊,可谓是欲壑难填。
这片地带还算是强差人意,但每每张惜文走出店铺,与赫然夺目的华南商业中心隔人潮而望,五味杂陈的心绪都会在此刻油然而生,欲望如风吹过的燎原,生生不息。
她想在那里,在华南商业中心,在琳琅满目的服饰楼层,在那里经营属于她的旗舰店。而她想进军华南商业中心,她这个无名无分的服装店可是毫无可能性,她应该创立个专属品牌,于是就有了她身后店铺门牌上挂着的“RE-BIRTH”此番名字。
万事俱备后只欠东风,但这最为关键的一步也是张惜文深感无力的一点就是知名度。譬如某纯、美斯某特邦等早在几年前就风靡市场的大牌占据着华南商业楼里的最佳销售王位,其他的一些洋牌子也凭借着质量和噱头吸引了大批量的追随者,况且这些有名有势的品牌身后都有着财大力粗的公司加持,港星代言,模特走秀等都替他们打开了无穷无尽的市场。
可张惜文呢?可“RE-BIRTH”呢?
张惜文为此只是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次都像是深陷漆黑迷茫的泥潭沼泽里,寸步难行。
而商业的契机也正合张惜文的心意,无法预料,突如其来。张惜文和合伙人此前几乎花了几个月一直东奔西跑地寻求合作伙伴,洽谈资金支持。这期间可谓是屡屡碰壁,那个合伙人几近半途放弃。好在一个月前,东沂区的某一位秦姓地皮开发商似乎对张惜文的合作请求甚感兴趣,于是同意了和张惜文再进行一系列的具体交流。
张惜文得知这个消息时可谓是情难自禁,内心的喜悦之情可谓是波涛汹涌般。
她甚至还记得她满腹欢喜地拿着拟定的合同走进秦老板的办公室时的情景,秦老板正端坐在办公椅上,一个得体的中年男人,面上是一副谦逊温和的神情。
“您好,秦先生,我是‘RE-BIRTH'品牌的主理人,张惜文。”张惜文笑着与秦老板握手。
“您好,张小姐。您的合作申请我也过目了,不得不说张小姐真的是一表人才啊,年纪轻轻就能创立属于个人的品牌,真是很多创业人士的楷模啊,过程挺累的吧?”秦先生喝了一口茶,
“您说笑了,秦先生。谁都不是顺风顺水走过来的,但我只看结果,那些过程其实不太重要。”张惜文道。
“好,我欣赏你。你的合同我看了,我是个开发商,对服装不感兴趣,我也不懂。”秦老板倒是笑了,
“我给你投资,这没问题啊,青年人的梦想,我们这些搞商业的,都要支持嘛。”秦老板揉了揉指关节,
“长话短说,我能让你进华南商业中心,但你的店我要占百分之60的股份。而且这个牌子未来衍生出的连锁店啊,加盟店啊,我也要占一定的利润,”秦老板勾了勾手指,“这个数,百分之70。”
“怎么样呢?张小姐。”秦老板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惜文,眼神中透露着奸诈。
“...不可能。”张惜文听闻这话时瞳孔猛烈地一缩,她忍着心中强烈的愤慨和不满,尽可能压低声音,
“秦先生,您不要和我开玩笑。合同上只是写着您能得到我们RE-BIRTH品牌在华南商业中心的营业额的百分之50的利润,至于您说的其他的,莫非是天方夜谭?还是您在跟我开玩笑啊。”张惜文强忍着怒意,面上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张小姐,我劝你搞清情况。说到底,你们这也不过是低价劳动力而已吧。张小姐,你确实是凭着你的一己之力在海圳的服装市场掷了块敲门砖,但你终究还是年纪轻轻啊。”秦老板吸了一大口雪茄后咂了咂嘴,脸上那谦和的笑容可谓是稍纵即逝,转而变为冷峻无情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