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夜里下过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天气更是冷了一些。明明是深秋,有些时候却阴寒地像是入冬。
自从那冯翠兰被气走之后,她这几日果真没有再来过。张惜文这几日更是闲来无事,除了没事儿逗逗孩子,学着张秀芳的模样照猫画虎地给孩子喂喂奶,擦擦身子。
但总归是毫无经验的小白一个,每每看到张惜文束手无措地弄得一团糟,孩子在旁边不满地放声大哭时,张秀芳便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日早晨,张惜文早早起身,先是用赵苹果和李云带来的雪花膏简单地打扮了一番,张惜文只浅浅抹了一层粉底,特地不涂口红,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面色煞白,没有血色。
“这件外套呢?你看看,大红色的,这还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呢,平时可舍不得穿。”赵苹果指了指她带来的衣服。
“不用,太艳了。”
“你瞅瞅你整的这样,你小脸漂白的,去那里吓死个谁啊。”张秀芳道。
张惜文正拿着浸润热水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孩子的身子,冲着张秀芳露出一个古灵精怪的笑容。
“想我当年可是我边缝鞋底边生的孩子,上午生完孩子,下午我就能去田里干活。做菜烧饭带孩子样样能行,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不过也没啥,你这个孩子也就算积累积累经验了。等你养二娃了再说,就心灵手巧了…”
瞅着张惜文手忙脚乱的样子,张秀芳在旁边啰嗦道。
“张姨,我有这一个孩子就够了。”张惜文直接打断了张秀芳的自言自语。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还年轻着呢。趁着年轻身强力壮的,你肯定还得再生几个的,不管你跟不跟陈德胜继续过日子,就算是嫁到别人家里去,你也总得...”
“张姨,我很爱这个孩子。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去爱这个孩子。至于其他的,我没精力去想那么多。”
都说新生命在父母相爱时诞生时才是最好,但原主根本就不能再爱上陈德胜,即便原主活着,这个孩子对她来说,会是徒增痛苦吧。
生育从来不是开枝散叶,也不是传宗接代。若是可以,这一切都应源自于一个人或是一家人,对爱与被爱的渴望。
张秀芳皱着眉头,她现在是真拿张惜文没办法了。张惜文也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毕竟人的观念就像是已深深扎根的枯木,枯木逢春这种事儿张惜文倒也不抱希望。
“收拾好了吗,咱们该出发了。”张惜文淡淡说道,朝阳徐徐升起,撒下了引人夺目的光辉。今天是所谓的“满月酒席”,更是一场别出心裁的鸿门宴。
考虑到后续一系列事情可能会无法预料,张惜文决定不带着孩子过去,赵苹果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孩子。
在去往酒店的路上,张惜文有些心不在焉。李云察觉到了张惜文不太稳定的情绪,
“小芳,你别紧张,我和你张姨都在你旁边,不管是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害怕。”李云握住张惜文的手,张惜文也轻拍了拍李云的手背。
张惜文一行人到达饭店后,饭店的服务员就迎了上来,表示饭菜都已端上了桌,每桌都是按照一鱼一汤四菜准备的。张惜文简单环视了一圈,大厅后墙挂着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庆祝XX宝宝满月宴席”。
“啊,是这样的,你们来订这横幅的时候,也没跟我说孩子叫啥名字啊,就这么空着了。哎你是孩子她娘吧,孩子啥名字?来,正好这又毛笔和墨水儿,现在写上?”服务员注意到了张惜文有些阴冷的表情,连忙解释道。
张惜文眉间微微蹙起,厅外已经有人群嘈杂细碎的脚步声,看来已经有宾客已经到达了。
来不及了,然一切都在一念之间,一个名字猝不及防地闪过张惜文的脑海,如一洌冷泉,亦如一滩明月。
张惜文拿起蘸墨的毛笔,含着笑,执笔不假思索地在那横幅上落笔,笔法自在,酣畅淋漓,于是横幅上那空处便赫然写着“语请”二字。
“芳芳,这孩子,叫语清么?这名字就此定下来了?”李云和张秀芳十分惊奇。
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这是张惜文对这孩子唯一的愿望和祝福。
“嗯,就叫她语清吧。”张惜文放下了笔。那服务员已经跑出去招待来客入场,陆陆续续地进了好多个人,来的邻里乡亲,大爷大娘们是赵苹果李云她们今早才通知的,为的是不让他们这些大嘴巴提前询问陈家人。来的还有些城里稍有头有脸的人,像是纺织厂的主任,为的是给张惜文留个后路。虽说这个时段小商小贩的地位不如农民,但是赵苹果和李云还是都请来了,能请的尽量都请,一是为世事无常,也许有时来运转之时,二是单纯为凑人数。
“哎呦,小芳。你看自从你嫁过来我也没怎么见着过你,除了去年听说德胜儿娶了个好媳妇儿,就没见过你,来拿着,这是叔给你的红包.....”说话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大爷,虽说不认识,张惜文依旧是陪着笑脸收下了红包。
“哎呦,芳芳,孩子呢?也不给我看看,听说是个女娃,你下胎得再努努力...”
“哎呦,芳芳,真谢谢你请我来啊,你看看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你还能惦记着我,我真感动啊.....”
......
在一群来客的闲言碎语中,张惜文难以脱身,好不容易趁着个空暇挤出了人群,她却看见黑着脸向她走来的冼兰兰。
“你到底在整些什么啊,你是不是傻了啊,芳芳?”冼兰兰情绪有些失控,张惜文连忙把冼兰兰拉到一边。
“婶,你别生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你们今天早上突然跟我说让我来这儿,说有喜事儿,合着是办席了?”冼兰兰抓着张惜文的胳膊,有些用力,
“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老陈家说过?为什么他们都没来?怎么就我一个—”
“婶,”张惜文温柔地搂住冼兰兰,
“我没叫他们。”
“你-你疯了?这—”冼兰兰惊恐地瞪着张惜文。
“不过也没关系,他们会来的。咱们就等着好了。”张惜文笑了笑,轻拍了拍冼兰兰的背。
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张惜文走上台,往下看了看,确定了几乎是座无虚席。这时候座位上有人注意到不对劲儿了。
“小芳啊,说是满月席,我咋没见着德胜啊?还有你那个婆婆—”
“对啊,对啊,老陈家的人呢?除了你婶儿,我咋没见着他们啊?—”
“他们是不是迟到了?这也太不够意思了,让你一个人在这候着—到时候让他们自罚几杯酒!—”
人群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大部分都是调侃调侃说说笑,此时没人注意到张惜文脸上满是玩味的神色。
“哐啷—”刺耳尖锐的声音炸开,原本吵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声音的来源是张惜文。
方才张惜文从地上拿起一个已开启的啤酒瓶,站在台正中央,眼眸愈发狠戾,如同刺骨的冰霜,引人不寒而栗。
她的手一松,酒瓶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玻璃霎时间炸开,地上零落着一片的玻璃碴,正闪着光。
“哎呀,不好意思呢,身体恢复的不是很好,所以我没拿稳,吓着大家了。”
台下的人无一作声,张惜文扫视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
“那既然如此,我也就简单地说两句吧,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给!小芳的面子必须给!”台下有些好热闹的人开始叫喊起来,边说边鼓掌。张惜文也点头微笑,这么清了清嗓子。
“首先呢,大家能赏脸来参加我家孩子的满月席,是我的,更是孩子的荣幸。”张惜文的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意。
“很多人问我,德胜儿为什么不来,陈家人为什么还没来,很多事儿呢我也没法一一解释,所以我在这儿也想和大家说一声,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大家帮我个忙。”
“什么忙?芳芳你尽管说!你都请咱们大伙来吃席了—都是一家人—”有人喊道。
“就是咱今天的酒席,请来参加的亲朋好友们,不要透露消息给老陈家,尤其是我婆婆。”
“啊?什么?”台下的人个个不知所云,满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这下彻底搞不懂了。
“怪我,我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娃娃,没给陈家添个男娃。”张惜文装作哽咽,
“我也不孝顺,总惹我婆婆生气,他们也不给这孩子办满月席。但我知道他们只是太忙了,他们只是因为不喜欢我才这样的,而且这孩子是我的福分,我是个当妈的,我也是真心想分享一下我的幸福,让大家也沾沾福气。”
台下的人一片唏嘘,不少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开始为张惜文打抱不平—
“老陈家这么不是人么?虽说是个女娃,但也不至于不办这个酒席啊—”
“你是不知道那个冯翠兰,重男轻女的人什么做不出来?真是损啊!”
张惜文拿出手帕抹了抹眼角,尽管她根本没挤出几滴泪水。
“大家放心,大家安心吃,这钱是我自己挣的,没要陈家一分钱。这也算是我对他们的一种报答了,只是希望大家别传着传着让他们知道了,大家吃好喝好我就满足了—”
“轰隆—”
“你们是谁啊?里面正在办酒席—”
“滚开!”
张惜文还没等说完,门就被踹开了。
众人循声转头望去,张惜文也看向门口。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是这不善者,也是张惜文最盼着来的,正是冯翠兰和陈德胜他爹,陈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