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正巧出书房的隋冬,遇上了过来寻找玉成的景荣。
隋冬眼神直勾勾的,手上还是带上门,只说:“他们尚未谈完。”
水洲风水养人,眼前人当真出落得更加动人了,唇红齿白、笑容明媚,在盛夏的阳光中白得似乎在发光。
隋冬甚至被那笑容有些晃到了,移了移眼神。
景荣站在堂前,离他还有些距离,对着他微微弯了腰,笑道:“少将军好,没想到这么快就在水洲相见了,少将军别来无恙?”
“当然,当然,”隋冬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你也,一切都好?”
“自然啦。”景荣对他招招手,“少将军下来叙话,我们别吵到他们。”
这哪有不应之理?
隋冬立刻挪步走到景荣跟前。
离得越近,越不敢直视人家。
他自己都纳闷,也不知道之前那个英勇神武的少年将军去哪里了。
余光瞄到眼前人却有些忧愁。
景荣声音轻轻地:“少将军可曾听到过我母亲消息?也不知道她流产了没有?”
“流产?”隋冬诧异道。
因为她的缘故,隋冬还真的有多留心过宗王府。
可是,从来没听说什么流产了啊。
“这,没听说啊……”眼见景荣神色愈发苍白,隋冬找补道,“不过我一向消息不灵,你待在玉成身边,应当听他的才对……”
两个人正说话间,书房的门被拉开了。
玉成的声音响起:“景景,到这来,别在日头下晒。”
隋冬亲眼见着,眼前这人重换了一张笑脸。
景荣回了头,眉眼如画:“谈好啦?”
玉成神色温柔:“还没有,我听见你声音了。”
景荣几步便小跑着走向玉成。
隋冬有些神色复杂地看向那两个人。
两个人在廊下靠得很近,景荣仰着头,玉成扶着她肩膀,两个人声音都轻了很多。
“成哥哥……我想去趟府里……”
听这声音,她是在撒娇吗?
隋冬扭过了头,假装看起了院里的那片栀子花海。
可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入了他脑海。
“不行。”
“她当真在府里?”景荣问得有些俏皮,憋着点笑。
“你这是想去看戏的吧,嗯?”
“我真的想去嘛,我在家无聊。”
“我下午便陪你,等我一个时辰左右。”
“就是不想等你嘛,明明你昨日说今天全天都在我身边,结果这都快吃晚膳了,我还没见到你,果然都是哄我的。”
隋冬的嗓子,都莫名干了点。
玉成的声音中也带了丝笑意:“谁哄你了,早上我可都在,是哪个小懒猫赖床不起的,还缠着我也不让起。”
脑海中那个画面简直无法克制地涌现了出来,隋冬揪碎了手中几片花瓣。
“说什么呢?”景荣的声音紧张了点,可能是顾虑到他还在,“总之我要去,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可不是过来征得玉公子同意的。”
这话轻轻地,说得却又嚣张又俏皮。
一番衣服的摩擦声之后,玉成的声音也轻了很多:“那你去吧,就说是去替我向母亲问安的,别得罪了未来公婆。让灵汐陪着你,日头太毒了,别在外面久待,也别在府里久坐,玉府这些天会有一些冰凉饮品,不许多吃知道吗?我若了事得早,便去接你。”
“知道了、知道了,成哥哥真唠叨……”
很快,景荣便走了,临走前还是对他笑了笑,脸颊红红的,但并未再说些什么。
玉成也只是遥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回到了书房内。
只剩下他,一个人看着花,脑海里却总是浮现着那个笑脸。
和那些甜蜜娇嗔的对话。
这已经是景荣第四次去玉府了,前几次都是玉成陪着她,除了第一次待得时间长外,其余均是在府里吃个饭便回。
每次景荣看见玉府那低调沉静的黑木色围墙时,脑海中便浮现了八个字——一脉相传、生生不息。
玉家这最新一代,除了玉成,另外两位,玉勉虽然体弱,但是同样心思机敏、温和从容;玉清最小,虽然聒噪随意了些,但也正直大气,绝非纨绔之辈。
在二皇子宴席后相遇后,他深知长兄生气,自己领了在家禁闭一个月的惩罚,但还是忍不住啰唆解释了一些缘由,还忍不住问,大哥怎么也去了?
玉成自然没说,只让他在家禁闭两个月。
景荣想起昨晚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想笑。
如今看玉府里连下人都神采奕奕、精明能干,也不知道玉家,到底祖坟上如何烧的香。
这样的世家大族,师傅还指望她从内部瓦解,当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给师傅看的。
至于玉成疑她,也实在无需伤心气恼,世上爱情本就少有,何况她本就行事不正。
但是,她还是得小心点,玉成必定会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若被他以为她对玉家心怀不轨,那才真的是大麻烦。
她只能装得更加娇憨一些,就像今日这样,不管不顾就是要去玉府看热闹,这样才能以示自身清白。毕竟若她真的与雨烟联手,想对玉家做些什么,此时也肯定是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会往前凑呢?
还有,还有母亲的胎。
她今日故意在隋冬面前说那话,其实说给玉成听的。
玉成曾经承诺过会让母亲落胎,却迟迟不行动,胎儿越大,对母体损伤就越大,这才是对她来说最着急的事情。
如果玉成真的要失信于她,她就只能走另一条道了。
景荣入到夫人屋中时,已经有几人在里面了。
初见面时,她以为玉府的首辅和夫人恩恩爱爱、琴瑟和鸣,因为如今世道平静,世家又地位尊贵,世家中男子一生不娶妾的当真极少,再加上玉成曾和她说过,父母亲从前也差距巨大、但是还是坚持要在一起。
可是,见了几次之后,她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
比如夫人这屋子,便是单独辟出来的,听闻首辅私下里从不来。
陪在夫人身边劝慰的,是二叔家的妻子和两个妾室,以及小姑和她女儿。
见到景荣来,她们略带着吃惊,立刻起身叫人再搬来一张座椅。
夫人也没想到她会来,见她脸上微微冒红出着细汗,赶忙问热不热、累不累,又吩咐下人在她旁边细摇着扇子。
景荣笑着坐了下来,也用细帕擦擦汗:“多谢夫人关心,外面这日头实在太毒了,我其实也并没有在外面走多久呢。”
“你们年轻,火气旺盛点。”
“是,二婶婶今日这凤竹耳环,真是漂亮。”景荣甜甜一笑。
那二婶婶从前跟她接触不多,还以为她会和玉成脾性差不多,顿时都有些受宠若惊:“哈哈,你若喜欢,婶婶送你了。”
景荣睁大眼睛,赶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这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不是腆着脸要礼物呢!”
“哈哈哈。”
短短几句话,就逗得有些郁结在心的夫人,开怀大笑。如今看着这个媳妇,也逐渐有了些满意。
小姑的女儿,是个刚满十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她凑近了景荣,用手摸了摸景荣的长发,小声说:“姐姐真漂亮。”
“是吗?”景荣轻掐了她那小脸,说道,“我们秀秀也很漂亮,像极了母亲呢。”
这话自然也是夸得小姑高兴,不过她还是打了打女儿到处摸着的手,喝到:“女儿家,怎么在外一点规矩都不懂?景姐姐的衣服、头发都不能乱摸。”
“没事,”眼见小姑娘嘟起了嘴,景荣一把搂过了站在她旁边的小人,笑道,“我最喜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啦。”
小姑娘平时也是个娇纵的,此刻也紧紧抱着景荣,还偷偷亲了一口景荣。
“哎秀秀!”小姑又笑瞪着。
“哈哈没事,没事小姑,”景荣又转向小姑娘,“你成哥哥从前说家里有个热情大方的妹妹,想必就是秀秀啦?”
秀秀吐了吐舌头:“我可不敢在大哥面前这样,我遇到大哥,就如同遇到最严的夫子一样。”
大哥?原来他们都不叫成哥哥啊。
听到这话,景荣、二婶婶和几个下人都憋不住笑了,小姑却看着真是生气了,一把拉过了秀秀,言语严厉:“不准背后议论大哥。”
“知道了,母亲。”秀秀立刻收起了刚刚的笑闹,端坐在母亲身边。
屋子里,嬉笑的几个女人都立刻止住了笑声,只等着夫人发话。
景荣自然也要随众,只是心想着,这玉家当真管教严格,连几个妯娌里私下开一些玉成的玩笑,都不可以。
夫人端庄柔和,换了话题,只是仍看着景荣:“景景,可擅琴棋书画啊?”
景荣失去了笑容:“略懂得一些棋,其余概不会了。”
如果五子棋也算棋的话。
秀秀此刻又插了进来:“姐姐小时候必定不听夫子话,要不怎么一样不会呢?”
“哈哈哈。”景荣笑得还是很甜。
只是心里却换了个想法,小孩可真是讨厌!
小姑又赶紧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让人赶紧闭嘴。
只可惜秀秀年纪尚小还看不懂,又接着问:“那姐姐想必精通诗词歌赋吧?夫子昨日说,我若在学不会那首曲子,就让我去私塾跟哥哥弟弟们一起去学诗!我实在烦透啦。”
景荣眼含包容,嘴角笑笑:“秀秀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呢。外面也有很多女子,既不能上书房,也没有私塾,更没有夫子。”
秀秀却皱起了眉头:“没有夫子,那实在太幸运啦 !”
随后她又恍然大悟:“所以姐姐也那么幸运的吗?!”
“这孩子……”景荣忍俊不禁,和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小姑也被女儿这童言无忌说得开怀,连斥责她都不舍得。
屋子里又热闹了起来,夫人接着说:“女人家,不懂琴棋书画,有时候也是件好事。景景,只要你以后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我便心满意足了,可别跟外面那些妖艳东西一样。”
这话里有话,几个女人的笑声又小了点,景荣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低了低眉:“夫人说的是。那边,真的来了位?”
她话刻意没说完,夫人就轻哼一声:“狐媚东西。你也见过的,成儿说在二皇子的宴席上,有过一面之交。”
“还真的是她,她昨日的琵琶弹得很好。”景荣小心添了一句。
“琵琶……哼,我这辈子最讨厌这两字……从前种种,今日又来……”
这?
难道玉修还真的看上了姐姐?
景荣心中诧道。
夫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几句后,又说:“罢了,不提那些。听闻最近三公主回了宫,皇后娘娘在准备她的婚事了,也不知道皇上皇后看上了谁?”
“那自然是隋家的少将军了。”小姑说这话时,还特意看了景荣一眼,景荣立刻回了个滴水不漏的笑容。
果然三公主原来喜欢玉成的事情,玉家也人尽皆知啊。
“也有可能是去年的探花郎啊。”二婶婶说道。
“或者是皇子妃的娘家哥哥?”
八卦是女性的天性,谈起这个,几个人顿时滔滔不绝了起来。
景荣又竖着耳朵,听到了不少高门密辛。
直到玉成来接她的时候,景荣还徜徉在一群八卦之中无法自拔。
“世上还有如此荒淫之事啊……”
“成儿来啦!”
夫人对着门口惊喜说道。
在座的几个妇人们,立刻都站了起来。
玉成轻笑着:“我怕是打扰了各位谈话的雅兴了。”
“哪有!哪有!”
“成儿快来这边坐。”夫人未想过一天还能见两次儿子,笑得合不拢嘴,指着下人新放的椅子说。
玉成却径直走到了景荣身边,下人立刻将椅子挪到了这边。
小姑笑道:“这成儿啊,快成家了就是不一样了啊。”
“可不,你们看景景啊,刚刚还大大方方谈笑风生的,现在脸就羞红了,当真是可人。”
“哎呀,又笑话我,二婶婶。”景荣嗔道。
玉成也看了一眼她,景荣还当真有些红脸。
心想这小丫头,原来对着谁,都可以收放自如的害羞。
玉成一来,几位夫人也知道该走了,很快便起身离开。
屋子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夫人又有些低落,景荣懂事地牵了牵她的手。
“好丫头,”她又对着玉成,“儿子啊,这一回,我倒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母亲实在不必过分忧思。花魁才入府一天,父亲更什么都没做,您何必提前忧虑,父亲年纪大了,你们是至亲夫妻,有些话,您也要多多和他说。”
“母亲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何时又来跟我说过什么?”夫人竟叹了口气,“罢了,你事情多,不必再为这些烦恼。也许,他真的就是想听听琵琶吧……今日留府里吃饭吧,厨房最近有一道菌菇香鹅汤,做的很是不错呢,也让景景尝尝。”
“好。”玉成笑道,又习惯般摸了摸景荣脸颊,问道,“你这午后是不是又吃冰了?”
“当然没有。”景荣眼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还对着夫人眨了眨眼。
夫人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玉成却板着脸:“果然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可能因为小时候颠沛流离的原因,她一直有胃疾,之前还痛过几次,所以玉成格外重视,但是景荣自己却一点也不当回事。
玉成一生气,夫人也不敢乐了。
让两个人先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