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将立刻持剑而起,正要大喝一声戒备,却被隋冬一把拉住。
那人渐渐从暗处现了出来,他高居于马上,丰神雅淡,肩宽体高、眼神极为平静淡定,并未着军衣,而是一身黑色大氅盖住了全身,周身沉静的气度中亦有几分难言的贵气。
“玉成?!”隋冬还从未这么高兴见到他。
参将几乎双眼都要瞪了出来,什么?这就是玉成?!
说他头儿的头儿的坏话,当场被抓住了!
“给大将军请安!”
“快起,”玉成利落下马,又弯腰扶起那颤颤巍巍的参将,“声音均轻点,让这群人好好睡会。”
“是。”
隋冬也站了起来,他打量着玉成身后跟着的寥寥几人,又叹出口气:“我还以为大军都到了。”
“没那么快,三万前军,刚过太阳岭。你怎么如此沮丧,今日也是惨败吗?”玉成静静问道。
“没错,”隋冬揉了揉眉心,拉住人坐在篝火前,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
火光在玉成脸上逐渐跳出浮动的印记,总算拂去了这一路疾驰的风雪痕迹。
“乌云兰确实不凡,我们去会会她。”听完后,玉成当机立断说。
“什么?”隋冬惊道,“怎么会?”
“趁这夜里,去阳城看看,”玉成望着那远方的一片荒芜,“少将军跟我去,参将留在这里。”
参将姜恒忍不住望向少将军,心想这大名鼎鼎的玉成公子不会还以为阳城是我们的地盘吧,现在肯定连城门都进不去啊。
隋冬亦皱眉:“你,你不是在玩笑吧。阳城全是阿库尔的人,我们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了,这风雪交加的,不说别的,你怎么去?”
玉成:“阿库尔今日大获全胜,正在酒楼里庆贺,酒多之后估摸着那群首领也不会回营地。眼下正是防卫最松懈的时候,我们趁着夜黑,摸到乌云兰处,探查一下是否有你父亲消息。”
听到这儿,隋冬眼眸立刻亮了起来。
“藏锋一人跟着我就行,其余几人留守这里。”
“是!”
三匹快马很快再次飞奔而去,马蹄上踏起和着雪花的污泥,若不是眼前多了几位黑衣速发的陌生面孔,姜恒都要怀疑这刚刚发生的短暂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
“你什么时候有这一身好功夫了?”
三人正越过那黑压压的城墙,隋冬几乎无法相信肉眼所见,千机影功夫了得、有一声绝妙轻功自是应该的,可为何玉成也能不用借力凭空就能几步踩上城墙,还全程助他翻了上去?
等到落地,远离了那些瞭望台的草原人,隋冬迫不及待问道。
“你不会以为我真是被逼无奈上了前线,全程只会坐在后方的马车里吧。”
夜里已然静悄悄一片,这空荡荡的长街上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断水断脚埋在雪里,整条街都在留着血水、污秽不堪。
玉成左右张望了几眼,便示意着隋冬和藏锋跟着他上屋檐,几个人朝着西南方向脚踏流星、大步飞去。
“我日,你还真是深藏……”
“住嘴!”玉成低声喝道,“轻易别说话,等会见到乌云兰,示意是哪位就行。”
得,原来带他来,只是为了识人啊。
隋冬这才意识到他的真正作用。
阳城城小,飞奔不过一刻钟时间,领头的玉成便停下了。
脚下确实是酒楼模样。他们停在了三楼的顶上,即使没有点灯,但是这夜里雪景柔和,也能够看出这楼比附近的民居要来的奢华大气些。
隋冬跟在最后,有些紧张地望着这数十米的飞檐。
然而前方那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后,便从屋檐慢慢走下,小心翼翼地跳入了三楼的廊中,两个人的身形都既迅捷又轻敏,即使有人看守,也大约只能看见那一角衣服倏忽滑过,其余什么都不会注意到。
我日,怎么这么厉害。
隋冬心中震惊,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只能提上一口气,快速跟了上去。
“砰!”
这声音本算不上大,但是在这死静的夜里,就显得有几分突兀了。
前方两人立刻回过头来,隋冬脸色十分难看地直起了腰,刚那声正是他踩出来的。
一定是军靴太重,对,一定是。
隋冬忍不住找着借口。正欲张口解释些什么,玉成却突然上前,狠狠将他拽了过来。
干,干什么?!
不过半秒钟,那屋里的烛火突然亮了。隋冬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原本站在窗下,若此时仍在那里,里面一亮,那便立刻露出了踪迹!
里面有草原话响起,又长又密,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听那语气,应当是在吩咐身边人做些什么。
又有太启人的声音响起,是个女子,颤巍巍的:“爷,爷饶命!奴婢真的没做什么!奴婢没听到什么声音!”
三人均蹲在那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完全隐入这黑夜中,侧耳听着里面动静。
那草原男人又是咕噜说了一堆,还将什么瓶子砸在了地上,那女人声音更慌张了,传来了重重磕头的声音。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正在此时,忽地又有一声巨大的踹门声,另有一女人的声音响起:“够了!我们女人不是让你这种臭汉子欺辱的!”
听到这话,玉成立刻抬起了头。
那女人是正在东侧的门口,而他们正好在西侧的楼梯上,相距甚远,只听得见怒喝,人被挡得严严实实。
玉成并没有犹豫,裹紧了那一身黑色大氅,又从怀中掏出一黑色面具戴上,低头只看了一眼藏锋。
藏锋立刻明白了。
随后玉成屏气凝神,起身轻挪起来,沿着那门下重影处,弯着腰上了阶梯。
隋冬亦想跟上,却被藏锋猛地拉着,藏锋摇摇头,示意让他一人去。
龙青云实在气坏了。
这个出声打断的女人,正是景荣的师傅。
阿库尔大胜,她看了一夜这些个粗野的草原人如何得意猖狂,族人让她忍耐,如今她们已和乌云兰定下盟誓,要以大局为重。于是她只能一言不发。然而这好大喜功的乌云兰副手,来了映天楼后,点名让这里最好的美人伺候不算,还硬要逼迫这几个良家婢女。
一夜污了几人之后,又留下了这个懂点草原话的小姑娘。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在这危言恐吓,怒得她不得不上楼来,一脚踹开了这破门!
那披头散发的壮汉,乌云兰副手,巴雷,也是个爆脾气,他也懂一些太启的语言:“臭娘们!要你管什么!老子教训自己的小妾,不懂事!吵了老子睡觉!老子自己的女人,爱怎样怎么样!”
那小姑娘跪在床榻之下,头亦埋得很低,整个人都害怕地抖了起来。
“哼,蛮夷,不过就是睡了一觉而已,谁是你的女人了?”龙青云脸上闪过一丝阴鸷。
若不是族人嘱咐,她必定,必定拔剑杀了这口出狂言的臭男人!
巴雷上前一把扯住了那跪在地上的女子长发,提着她仰头正对着龙青云。
“啊啊,痛……轻点求求……”
“闭嘴!”巴雷狠声喝道,那女子立刻被吓得止住了哭泣的声音,
“告诉这个臭娘们,你是谁的女人?”
那女子已经全脸都哭得通红,咬着牙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龙青云脸色铁青,持剑的手紧握着。
“快说!”巴雷手上又添了分力气,扯得那可怜女子头皮都红了一片。
“是,是主子的女人。”
“是谁的狗?!”
“是主,主子的狗……”那婢女头发已经被生拉下来一片,惨白的脸上血淋淋一片,和着泪水和口水,整个人感觉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哈哈哈哈。”巴雷如扔破布般一把甩下那女子,对着龙青云猖狂大笑道,“怎么样?!怪人,这可不是我说的。”
一片寂静中,龙青云拔出了剑,冷冷道:“今日不杀你,我便不姓龙!”
她如利箭般猛地袭来,招式身形一看就是会武的,想起今日席上乌云兰对她们一行人的郑重相待,倒真让巴雷不敢放松。
他也提上刀,堪堪应了两下,浑身更加警觉起来,这黑脸妇人招招攻其心窝,刺他大腿,剑招凌厉惊人,他一厚刀都要躲其锋芒,这还真的是想要他的命!
妈的!巴雷一声怒吼,狠狠劈下刀刃,“不信老子还打不过你这个女人!”
正当这两人斗得如火如荼之时,东侧楼梯上又噌噌跑上一女子。她身形极为利落,一剑高高挥起,便斩断了这两人缠斗一起的兵器。
断刀残剑叮铛一声砸到了地上。
“够了!青云!住手!这大半夜的,非得扰得这全楼人都醒来吗?!”
“飞盈,不是我非要惹事,实在是这狗男人欺人太甚!”
“住嘴!”那唤作飞盈的女子,明明比这龙青云看起来年轻不少,却有着上位者之态,“扶起地上那人,其余什么都别多说了!”
飞盈又对着巴雷一抱拳:“得罪了,将军!我们带走这女子,今夜就当什么都没法发生过。”
巴雷因为几番动作衣襟已然大开着,此刻有些目瞪口呆着举着手中的断刀,“行,行。”
回屋后,青云将那已经昏迷过去的婢女放在了自己床上,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撒在了那片血肉模糊的头皮上。
飞盈,那个呵斥她的年轻女子,亦在她的屋内,轻声说:“救活了就将人送走吧,那巴雷出了名的气量小,明日看到这个女子可能又要发狂。”
龙青云用毛巾擦去了那可怜人身上的血,已不复刚刚那般莽撞,声音冷冷的:“什么样的统帅,就有什么样的副将。巴雷是如此德行,那乌云兰又会好到哪里去,你们简直是在与虎谋皮。”
飞盈再次喝止:“声音轻点,隔墙有耳。”
“没人,我早已听过了。”
“你总是太过冲动,我们人数单薄便是最大的弊端。如今阿库尔大军南下,对我们来说正是最好的时机,切不可坏了圣祖的大事。”
“我明日便离开这鬼地方,你们爱找死便找死,我不受这个气!”
飞盈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为何总是如此不服管教……就当是飞盈求你,好好呆着,否则圣祖那边怪罪,你让我如何是好?你是想让我吃一颗青云蜜丸吗?你是想害死我吗?”
“与我无关,”龙青云黑着脸,“你们走你的阳光道,我回去走我的独木桥。”
“哼你的独木桥,族里谁都知道靠不住……随便你,你若一走,我立刻禀告圣祖那件事,我绝不再替你隐瞒。”
“你!”
飞盈人如其名,是个身形极为轻盈的肤白貌美女子,此刻居高临下,冷冷地盯着这坐在榻边的龙青云,看起来极为果断:“给我好好待在这里,不许再惹事。”
飞盈走后,整个屋子里都变得极为安静,窗外雪花簌簌而下,龙青云咬着牙,恨恨闭上眼。
所以,她也自然不会注意到,门外有一黑色身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