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拿起一旁的裘衣,慢慢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

    “娘子,您想看,便离近些,没事的。”

    兮月低头笑笑,摇了摇头。

    到榻边坐下,“传苏大夫吧。”

    光落到侧脸,照出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狐狸绒毛晕出红彤彤的光,洒在露出的肌肤,为脆弱的苍白添了几分娇嫩。

    星兰动作轻轻的,蹲下来,为她整理衣摆。

    又拿来温热的茶让兮月捧在手心。

    一切都好了,娘子舒服了,她才起身,往外间去传。

    苏守哲跟在星兰身后,低头快步进来,正襟行礼。

    星兰拿来一侧的小小软枕,置于案上。

    兮月抬手,放于其上,便挪开目光。

    目光往旁边,虚虚置在半空,光影涣散。

    手腕搭上帕子。

    她脸侧的光往里,爬入了一半瞳孔,浅浅的褐色,清澈得让人想起薄如蝉翼的梨花木。

    三根手指隔着帕子轻轻摁下。

    兮月轻轻闭上了眼。

    一时,寂静得一呼一吸都响在耳边。

    “娘子。”

    兮月睁眼,看见苏守哲很罕见地抬眸直视,神情却犹豫,欲言又止。

    她收回手,低眸,并不言语。

    星兰在一旁,缓缓拧起了眉,压抑半晌,正欲开口,却见苏守哲低头深深叩首。

    顿时心中狠狠一跳,急急往前半步,几乎先一步开口。

    娘子身子是怎么了,竟让他如此反常?

    苏守哲抬起头,眸色真诚,郑重肃容:“虽说天气回暖,娘子体内寒气暂且压了下去,可忧思伤心伤身,草民入宫之前,不知见过多少病人因此败坏了身子。前些日子娘子数次病发,不无过于忧思的缘故……”

    啊,又是老生常谈。

    不能忧思,可如何能不忧思?

    心里住了一片苦涩的海,不小心触碰到了,就自己涌出来。

    挣扎不能,只好被淹没。

    苏大夫也是锲而不舍,都说了多少遍了。

    她何尝不想呢。

    舍了忧思,一身轻松,是她的上下求索,是她的求而不得。

    “……草民虽可以药膳调理,可到底还是要您日日心情舒畅,否则事倍功半,拖到下个冬日便不好了……”

    过耳风一般,只有几个句子偶尔飘到了脑海。

    说完,苏守哲再次深深行礼。

    兮月看着他的黑发颅顶,扯扯唇角,忽然开口都难。

    她也知道他为何如此说,直到此刻,她依旧能听到自己一下一下异常沉重的心跳。

    是她心不静。

    还是星兰开口,“苏大夫,我们娘子知道了,之后的药膳方子劳烦您了。”

    作势请他出去。

    她懂得娘子,看神色,便知晓娘子心中已然不愉。

    既如此,任这个人是谁,也不能继续在这儿碍娘子的眼。

    苏守哲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丝毫不动。

    彼此僵持。

    还是兮月轻轻抬手,对着星兰安抚一笑。

    星兰这才退回来,在兮月身后,往前望着,面色平静,眸中冰冷。

    兮月忽然好奇:“苏大夫,您,日日心情舒畅吗?”

    苏守哲闻言,起身,面上一片忐忑与茫然。

    他不知娘子为何这么问。

    却还是拱手认真回话:“禀娘子,大部分时日,是的。”

    “啊,这样啊……”

    兮月一只手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从上至下,缓缓捋了下衣袖。

    随意问着,“那,可有烦忧?身世,处境,乃至医道,苏大夫便皆可淡然待之?”

    苏守哲正色:“身世乃天定,忧亦无用,唯靠自身努力立足于世。

    处境时也运也,不必过于苛责己身,草民只一身医术有些用处,在此努力便可。

    医道无穷无尽,保持敬畏,刻苦钻研,济世救人。如此,才不负立身为医,行走于世。

    忧思或有,皆可化为动力,化为行动,激励己身。”

    勉力听完这一大段,兮月不着痕迹地松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口中道:“多谢苏大夫提醒解惑。兰儿,你带他下去吧。”

    说完,缓缓挪动身子,侧着上了榻,倚到枕上。

    那番话,让她不由忆起了曾经所见,蒙学中孩子们一双双清澈坚定的眼。

    亮晶晶的,满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苏大夫那双,多了些沧桑,却坚守初心,更显珍贵。

    而她这样的眼,只在幼时,只在小娘跟前。

    之后,就随着那些被丞相吩咐溺亡的姐姐们,一同入了后院的那一汪池,随着尸骨,被冲得不知往何处去了。

    或许早已腐败,或许被鱼虾吞入腹中,消湮于世。

    虽捧着书,弹着琴,可日日脑中都是今日父亲有多生气,太恼了她会不会死。

    若她死了,尸骨无存,小娘……怎么办呢。

    也想着,若又能苟且一日。

    她没有读完,没有背完,没有弹完,考较时太紧张答不上来,又会被怎样罚。

    是关进柴房,鞭笞,还是罚跪,抑或都有。

    多少个夜里,她怕得瑟瑟发抖。

    那简简单单的,为生民立命的向学之心,从一开始,就是她无暇去想的奢侈之物。

    所以她佩服所有能将所学奉为圭臬,知行合一之人。

    向往这样从未拥有过的世界。

    与此相比,苏大夫的些许唠叨,便也不算什么了。

    轻笑一声。

    这时再想,倒觉得他那些滔滔不绝显得十分有活力了。

    ……

    星兰送了苏守哲再进来时,顺道拿了陛下之前为娘子画的那幅画。

    兮月接过,展开。

    同一张纸上,枝头上从初绿,到发芽,倒有了花苞。

    栩栩如生。

    边看着,边问:“又给人苏大夫摆脸色了?”

    星兰皱着眉,有些委屈,“娘子怎会这样想我,我可是恭恭敬敬的。

    况且,他惹娘子不高兴,本就是他不对。明明一句话的事,偏要说一筐有的没的的那些道理,还摆出大义凛然谏言的模样,谁稀罕呀。”

    “哈哈哈,”兮月忍俊不禁,“你这话倒是一针见血。”

    “本来就是嘛,他只是个为娘子看病的大夫,这唠唠叨叨的,还总说总说,咱又不是记性不好,教书的夫子都没有这么迂吧。”

    且,一日日的,娘子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又不是故意去折腾自个儿的身子。

    他还一次次地提,直往娘子心上戳。

    “你呀……”兮月叹口气,“他医术医德都不错,人亦还好,这点儿小毛病,就忍忍吧。”

    星兰却不赞同,“怎能叫娘子忍让他,合该是让他忍让娘子才对。晚些我便寻机会敲打敲打他,若他还犯,就叫星彤告到御前去。”

    兮月思忖着,无不可地点点头。

    可以一试,只是那样性子的人都固执,说不准,若认为这般是对的,且在关键之处,那么,撞个头破血流都不一定改得了。

    便又加一句,“试试便可,若不行就罢了。”

    星兰应下。

    又过一会儿,手头忙完,星兰往外走去。

    人都到外头了,又扭头回来,伸进来一颗头。

    严肃补充:“娘子可不能心软,好心办坏事的人,宫里可从不缺。”

    同时腹诽,可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兮月愣愣点点头。

    已看了半天画儿了,星兰又突然回头接前头的话茬,她都没反应过来。

    脑子里还想着,什么时候叫陛下将院儿里一树花开也画下来。

    加上以后的绿荫如盖,凑齐一年春夏。

    再看时,星兰得了回应,已欣慰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回过味儿来,不由哑然失笑。

    .

    画儿的事,兮月当晚便与宫御说了,可春日渐深,花渐谢了,他也未寻出空儿来。

    兮月遥遥望着,将宣纸置于桌上,按着自个儿的想像与宫人描述,一笔笔勾勒。

    星兰悄声进来,刚欲开口,便见娘子将食指置于唇上,指着拔步床那儿,摇了摇头。

    披了件衣裳,出了里间,兮月才小声问:“何事?”

    星兰亦轻声:“才得的消息,朝堂上有人道边关不稳,司氏世代镇守,不能失了主心骨儿,提议司将军不日启程,前往北面儿。”

    兮月:“司将军怕是不愿。”

    “娘子所料不错,司将军当场否了,说狄戎此番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兮月蹙眉:“真无事还好,他这样开口,哪怕只败一场,也无法交代。”

    “就该让他交代不了,”星兰愤愤,“他不想回去,不就是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

    兮月轻笑一声,“人之常情罢了,他年龄也大了……”

    忽听里面有了动静,兮月止了话头,转身进去。

    转过屏风。

    入目床帘已拉开,他在桌边立着。

    她快步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头微微仰起,“吵醒你了?”

    宫御正低头看她的画,闻言看她,点了下她的鼻尖,“又把应宿拦外头了?”

    嘴里这样说着,眼中却满满的宠溺纵容。

    兮月嘟嘴,“都有我了,哪还用得着他叫陛下?”

    宫御挑眉,“可你哪次叫了?”

    她望着眼他眼下淡淡的,不显眼的一抹青色,瞪他,“你还说,你近日都几时睡的?定然是哄了我睡着,又起来挑灯。”

    说着说着,她眼中有了泪意,“白日里那么累,晚上又睡得少,哪撑得住呢。”

    他轻叹口气,怜惜抚上她的面容,大拇指轻擦过眼角。

    泪碰到指尖,仿佛渗进血肉,涩涩的疼。

    他抱住她,“别哭,别哭好不好,我向你保证,再过几日,一定按时睡,按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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