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体育委员,肖苡恩被老师点了起来,身先士卒地拿上了那张不知道体育老师从哪里偷来的布。
很红,但看着还算干净。
慢慢悠悠地走着,她的动作稍微迟缓一点就引得大家连忙喊“别选我!别选我!”
喊得最欢的是她的好朋友——那个初中的时候就跟她站在一起的朋友,个子甚至比肖苡恩还要高挑一些,却莫名让我觉得比肖苡恩还要好亲近。也许是她身上总有一些很萌的反差,比如课下的时候特别开朗,有时候整个走廊都能听见她的说笑声,课上被点到名的时候却害羞得像个鹌鹑。
又比如明明有着一副干净又纯粹的嗓子,却在喊着“别选我”的时候显得那么的搞笑。
也许是朋友的反应太过搞笑了,肖苡恩优雅的脚步也踉跄了几下,笑弓了腰,她脸上的笑容就如同阳春三月的桃花那般娇俏。
从我第一次见她就产生了想要跟她成为朋友的想法之后,她从来没对我露出过这样的笑容——每每想起这个事实,都只让我深深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趣和格格不入。
优秀的,高挑的,美丽的,声音好听的,成绩优异的,总是让老师赞美又仿佛并不在意老师和同学的那些赞美,
她们是这样的女孩,
而我,一个矮小的,中等身材的,声音沙哑的,长相普通的,没有才艺的,除了成绩几乎不会出现在老师嘴里的人,
我永远不可能成为这样的女孩。
于是,她只是朝我的方向看过来了一眼,我就不得不丢盔卸甲地匆匆收回了视线,假装自然地藏起那双无神的眼神里汹涌的羡慕和难过。
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在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手机屏幕洗礼之后,长得更让人生厌了。即使我深深地知道它的无神和了无生机,知道大概没人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出来我心里的那些不甘和嫉妒,我那么慌张地躲了起来。
我羞于让那双眼睛见人,
我是那般地害怕,以至于只要一想到内心的羡慕和嫉妒可能会跑出来吓到别人,甚至可能会让她知道,我就方寸大乱到不断渗汗,手脚冰凉。
尤其是她。
感受着肖苡恩慢慢走过我的身后,我刚想松一口气,肩膀上就多了一点重量。一回头,她正冲我单眨了眨眼,然后笑着把那块红布塞进了我手里——啊!我被选中了……
我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没顾得上站太猛而导致的头晕,我一心想的都是——追上她,似乎只要追上了她就可以证明,至少比起她来,我这样的人并不是一无是处。
可惜的是,我还是输了。
喘着气,看着她笑坐回了朋友身边,我原本出汗的额头霎时就冷了下来——原来跟她比,我不仅很差劲,
还差了那么远呢。
继续喘着气,我胸口闷得难受,却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努力勾起了一个笑——继续玩游戏吧,大家都很开心,我也要开心点才行啊。
慢慢地走着,我忍住了想要伸手整理衣领的动作,忍住了想要提一下裤子的动作,忍住了唾弃自己仪态的所有想法,在众多的同学里面挑选着。
张张?
不行。看着张张那默默投过来的拒绝的眼神,我轻笑了一下,不由得为选择权还在自己手上而高兴。
至少我能够帮助我的朋友,实现她的一点点小期许。
但是除了张张,我能选谁啊?
一时间,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个熟悉的同学来,熟悉到可以让我把‘手绢’扔给他。
“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歌声不再让人放松反而成了催促我选择的加速器。
走过纪某人的时候,我正想很轻很轻地把手绢扔下,余光中突然就瞥见了一个勾手的手势。
谁?
我抬眼看去,好像是坐在我后面的那个同学——他人可真好,还主动来帮我。
朝他笑了一下,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别人这么帮我,我就更不能找上他了。走过了半个身位,我把手绢往纪某人身后一扔,趁着某人跟他室友聊天聊得飞起,快步地走了起来。
不敢跑,怕某人注意到。
一秒,两秒,三秒,我回头瞥过去一眼,还没发现,我小跑了起来。他室友这才终于发现了他背后的那块红布,大喊了一声“你后头!你后头!”,纪某人才反应了过来。
他起跑的速度很快,我也不得不加快了速度,牟足了劲儿地跑。
同学们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因为纪某人那慢三拍的反应,还是因为我可能不太好看的跑步姿势,
又或许是因为正在追逐和被追逐的人是他和我,
……
我没敢回头看他,生怕自己控制不好动作和表情,反而惹出更大的笑话;也没敢去看大家的表情,
我的脸已经够红了。
幸好的是,越跑我就越喘不过气,也就没了胡思乱想的心思。
‘难怪人说有啥不开心的事儿就去跑四百米呢,喘不上气的时候谁还管其他事儿啊?’
主打一个生死时速。
在纪某人抓住我的前一秒,我成功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好险!”张张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纪某人则是呵呵呵地走过来一巴掌拍在我肩上,像是要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捂着肩,我没想到这家伙还真用了力。纪某人气恼的表情却极大地取悦了我,于是虽然鄙人还喘着气,却很是得意地朝他摇头晃脑了一番,
看着纪某人举起拳头又不得不往前走,我还是笑出了声。
憋了一节课了,我开怀地笑了出来,
“他的泪,你的笑,恶魔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天使的痛苦之上啊。”张张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
我笑着靠在她的肩上,“他不是天使,但是他的痛苦确实让我很快乐!哈哈哈,”
想起自己这一节体育课对纪某人干的事儿,我得意得像是抓住了鱼的家猫。
我跑赢了!
赢了!我下意识地朝肖苡恩看过去,她也正朝着我微笑,友善而温柔,却让我还是想要移开视线。
‘原来不管赢没赢,我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啊。’
纪某人很快就走完了一圈。他这一圈走下来,全班的人都被他逗了个遍,气氛也热闹不少。再次绕到我身后的时候,我不断回头,百般提防,用眼神不停示意某人不准把红布放到我身后。
‘不准!’
‘我就呢?’纪某人一边递过来一个眼神,一边做了个假动作,急得我赶紧摆手。
‘不准!走开!’
几轮眼神交换之后,纪某人还是笑着走开了,我则像是熬着夜打了一场城市保卫战一样——身心俱疲。
跟猴子说话,就是耗费心力…
两三步之后,他chua的一下把布塞进了他室友的衣领里,惹得他室友破口大骂,边骂边追。
原来这一局是熟人坑害局啊……
男生喊得更起劲了,不断地给双方加油,让原本小小的一场追逐战平添了不少刺激感。
“追啊!”
“加油!”
“冲啊!是不是男人!”
额,本来就不是……
很快,战场蔓延到了我和张张这边,我的眼神也乘势明目张胆了起来——反正大家都在看,我看两眼也不奇怪吧。
跟纪某人对视的那一眼,我那过于激动的心还是从他那笑眯眯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句话还没在我脑袋里说完,
下一秒,某人chua的一下就滑到我旁边,速度之快,我懵住了,我旁边的那位姐妹大笑着喊了一嗓子。
当然喊的只是一种草的名字……
我表面毫无反应,还是保持着以往的淡定,心里却忍不住想,‘这家伙是一条草鱼?怎么这么顺溜……’
纪某人的室友“哎呀”了一声,甚至跺了跺脚,为自己没能报仇雪恨而颇感遗憾。
看着挤在我旁边的纪某人,在众多的吵闹声中,我一时竟是不知道应该先把校服扯出来还是应该先把他推远点。
某人的耍帅让全场的气氛到达了一个小高潮,尤其是男生,喊得很欢,吹口哨的吹口哨,哇呼的哇呼,比手势的比手势……这是什么rapper见面现场?
我扯出校服下摆就往张张的方向挤了又挤。
“某人,咱们就是说非得过来挤是吧?”我戳了戳纪某人,想要他识趣儿地滚回三人开外的位置去。
纪某人则是拍了拍自己的校裤,盘腿就坐了起来,“哎呀,这不是快被追上了嘛,不得赶紧选一个位置坐下,就你这儿有空位了,同桌儿!”
嘿,这家伙鸠占鹊巢还有理了是吧!
虽然因为我跟旁边这位姐妹不熟,所以中间确实空了一小片地出来,但是那点位置根本不够某人坐的!
也就够半个纪某人坐,
要不是旁边那位姐妹反应快,及时往旁边撤了两下,纪某人不得挤死我!
“回你那边去,”我面无表情地又戳了戳纪某人。
原本三两步的距离被打破,我现在跟他之间好像稍微动一下手都能碰到对方,比教室里还要近——这当然不行了。
停下了整理衣服的手,纪某人转过头来盯着我看,“同桌儿,”
“啊?啊,咋啦,”
我心虚啥啊,这是我的位置!
“你好无情,”纪某人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就开始拔地上的草。
足球场上铺的都是假草,挺难拔的那种,但也不失为一个无聊时的消遣。
只是,突然觉得这草也挺可怜的……
“你自己挤过来的,还委屈上了?”我朝张张的方向偏头,故意不去看他,语气却到底是放轻了几分。
纪某人也没说话,还继续拔着草,塑料纤维绷断的声音一时间在这一片突然显得有点大声。
秉持着不搭理小屁孩的原则,我也没说话。
他这是啥意思嘛?我余光不断地瞥过去,是我刚才的表情太凶了?
‘说点什么?说啥啊?’我僵着身体没敢乱动弹,就怕不小心会碰到纪某人。
看他一直没说话,我刚才的那一丝庆幸也只好被死死地压了下去。
‘他应该避嫌的,’理智摆出跟我刚才一样的表情,
‘他都说了只是正好我身边有位置嘛……幸好身边还有这样空位的人……’内心越说越脸红,
理智气不打一处来,揪着内心就去收拾人了。
我勾起一点点笑,这是我能表示的最大限度的东西了。
我跟他应该保持好分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一点,校规和班纪没有把男女生之间的交往限制在这么严苛的程度,所以我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我说出口的只剩下了冰冷的拒绝和远离。
是害怕大家的视线嘛?我鼓起勇气往四周看了一圈,大家各自玩着自己的,根本没人在意这个角落的动静。
就算在意了,我跟他牵手了?拥抱了?
都没有,
我在怕什么……
想起那些电视剧里,女生拒绝生闷气,男生都会懂她的意思,那他呢?
我又朝某人看过去一眼,得,扯草还扯起劲了。
他应该不懂我的意思,我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我自己都不懂我自己是什么意思,怎么能奢求别人来懂我呢?
没再说让他离开的话,我以为这就算是进步了吧,至少我没再用拒绝的话表达那些过于复杂的心理历程,却忽略了沉默也是拒绝的一种形式,甚至可能是更伤人的一种形式。
无形间,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立在了我们中间。
明明是校服靠着校服的近,却又是一直没能明视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