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时候还太小，
还不知道命运中所有出现过的选择早就暗中标好了价格，
就等着有一天来向我索取。
——题记
高一报名的时候，整个校园都喋喋不休。
“喇叭里面放的什么啊？”
“不知道欸，”
我看懂了奶奶的嘴型，却几乎没有听到声音。
“我觉得是校歌？但是歌词都听不清！”
校园的喇叭乐此不疲地播放着校歌，我只好扯着嗓子跟奶奶聊天，“报完名，我们就回去嘛？”
“啊，报完名就回去撒，”
这个瘦小的脸上有胎记的老人在此刻显得格外严肃认真。
她的背挺得很直，即使周围都是比她和她的孙女高出很多的学生和家长；她的头发用一个老式的夹子夹了起来，耳朵两边没有一丝的碎发。
我一度怀疑这个夹子的年纪其实跟我一样大。
奶奶今天走的是少见的严肃正经人设，而我则选择了古灵精怪的话痨人设。
不管是不是真的古灵精怪，至少话痨这方面我是做到了。
“我好饿，要饿死了，”
“这里好吵，要吵死了，”
“人好多呀，要挤死了”
“回去就吃饭，”奶奶笑着回应我，却不肯顺着我的话多说一句。
这是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的信号，
我沉默了下来，企图用手机凝聚自己分散的注意力。□□提示音偶尔响一两声，在我都快以为线上聊天停下来了的时候，提醒我回一下消息。
手指偶然动弹一两下，却远远不能满足我今天旺盛的精力。嘴闭上了，注意力便挤到其他感官上去。
我时不时左顾右盼，偶尔又上蹿下跳，转头就去抠头摸脸，
简直像是一个猴子，
当然也可以说是活泼。
这么活泼委实不是我的错。等待是一件过于无聊的事情，大家又都因为陌生而正经无比。
我的眼神就变成了现场最自由的东西，越过一个又一个模糊的马赛克，代替我飞到走廊的另一头。
而九班就在二楼的中间，向前越过一个教室就是走廊的一头，向后同样的距离则是另一头，可谓是中中间间，前后夹击。
迎面走过来一位高挑的女士，高挑而显得气质十足，让人不禁侧目。她的身旁则是一位…
‘这男的怎么这么眼熟？’
我盯着他看了两眼，直到他身边的那位女士跟奶奶熟络地打起了招呼。
“嬢嬢（四川话阿姨的意思）你送孙女儿来报名啊？”
“是叻哇，你喃？”
明明那家伙就站在阿姨身边的啊。
我扯了扯嘴角，觉得大人之间的寒暄还跟小时候一样的扯。
“你怎么现在才来报名？”
某人走过来站到了我的身边，一拳的距离让我感受到了一丝丝冒犯——这不是我预设的该有的安全距离。
至少对于我跟他来说，还不是。
“现在很晚嘛？”我看了看手腕上的黑色电子表，“才九点半，李某人。”
称呼朋友和关系亲近的同学为‘某人’是我初中的习惯，这家伙姓李，所以从小学开始，我就称呼他为李某人了。
我头也不偏地看着奶奶跟那位阿姨，对面两个人聊天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带上了呼麦一般的朦胧感。
跟阿姨对视的时候，我笑得相当礼貌，却不敢多对视两眼。
从小就怕，现在16岁了，居然还是怕。
我暗骂了自己一声，余光瞥见身边的某人，想着这家伙从小在他妈妈面前就这副样子，瞬间又欣慰不少。
“我八点就来了，”他的声音仿佛贴着我在说话，
“八点？”我转过头去，眼睛睁得很大，以至于某人得意的挑眉都看得清楚。
趁着转头的正好后退一步。
“嗯哼，”
“八点我好像还在睡觉……”说完话我就扭头过去，一动不动。
当着家长的面，我可没有跟男生长久对视的勇气，
至少当着这位阿姨不行，
我心虚……
那是中考成绩出来的一个傍晚，我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女杀手和王爷的八百多章的爱恨情仇让我的眼睛都快粘在一起了，却还是强行地撑开。
□□响了一声，让我的精神头清醒了一瞬，转而又是疲惫，
“你考多少分啊？”
是他发过来的消息——成绩出来了？！
找网站，等账号，输入验证码，
失败？
我丢，我记错密码了？
有人恶意修改了我的密码？
我丢？！
再一次输入……这个网速，我真的！
我伸手就要把手机往床上面砸，但是一想到砸完了还得自己去捡，瞬间又不气了。
630，
这三个数字出现的时候，□□已经连续响了好几声。
“多少分？”
“怎么样?”
“考得不好的话也没事儿，”
‘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
那个瞬间，我想删了他的冲动很甚。
一阵委婉的周旋之后，我不得不说出自己的分数，
而他，650分，
“一中校好像还有一个暑期培训班你知道吗？”
……
“好像650分以上的学生才能去参加，我居然正好650，也是巧了。”
……
我知道他想跟我分享他正好上线的幸运，但我只能产生‘我考得比他低？！’‘我没有资格参加聚集了最优秀学生的培训班’这样的想法。
而这样的比较让我烦躁地直接打过去了一句，
“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些，大哥。”
“心情不好，散心去了。”
我有想过他可能会追出来，电视剧不都这是这么演的嘛。
但是当真的看见他的时候，我必须承认，
我的嘴角上扬得厉害。
真的不用你给我找补，这次考差了，就是考差了。
即使这次是中考。
这话在我的心里打了个转，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我还是选择闭嘴。
“我喜欢你，”
“我，”知道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我望过去的眼神就停在了半路。
嗯？
怎么事儿？
怎么就进展到了这个地步了？
我？他？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公园的湖面，嗯，那湖可真湖啊，啊，那水可真水啊。
就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多了几分的小心翼翼，生怕动静大了给旁边的某人留下点啥奇怪的印象。
“那个啥，”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
得，又啥话都让你说了呗。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没想到站猛了，脑袋直发晕。
“我丢，”
他一把搂住我的手臂，“没事儿吧，”
肢体接触的那一刻，他手的后退速度比我大脑吐槽的速度都要快，快到我转头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棕黑色的手指的影子。
“没事儿，就是起猛了，站得稳。”
“嗯，”
不是，大哥，你这一米七几的块头，声音害羞得像蚊子真的不太好。
我看了一眼他的胸口，然后立马就移开了目光。
没错，以我的高度，平视的话，只能看到他的胸口。
“那个啥，我先回去了啊，那个，”我奶奶等我吃晚饭了，
看着快要入墨的夜色，我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幸好，他自己会找理由，
“嗯嗯，这的确有点晚了，我送你吧，”
也不用把‘送我吧’三个字说得这么愉快吧。
我点点头，“送到那个公园入口就行，我家往左边走，你呢？”
“我家往右边，但是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毕竟都这么晚了。”
这我能说不行吗？
能，但是我还是选择闭嘴。
天知道，我和他接下来聊了些什么，只能说万分佩服自己的聊天能力——这天都能聊下去，简直不要太厉害。
我没有拒绝他送我回家，即使心里尴尬，我和他还是笑着聊了一路。而在即将上楼梯的那个转角，我回头望了他一眼，
我以为他应该走了，
但是他没有。
他穿着黑色的短袖，要不是路灯昏黄的灯光，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也正是因为那路灯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他的手挥了挥，
出于礼貌，我本来也应该挥手的。
但是下一秒，他的手就放到了嘴边。
我不清楚那个动作到底是不是飞吻，但是当飞吻两个字大大剌剌地出现在我大脑里的时候，我就已经转身上楼了。
六年的小学同学情，再加上奶奶嘴里的4年的幼儿园同学情谊，我不想只给他发一句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虽然本来就只是朋友，或者说同学，但是这句话太没心意，也太过老套，得想句新的话。
我推演着他收到拒绝回复之后所有的可能性，而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告诉我两个字——麻烦。
直接拒绝什么的最麻烦了，以后再在学校里遇见也是尴尬，
那如果一直不回复呢，
他自己也会知道我的心意吧？
把问题抛给别人，
我当时还暗夸自己聪明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