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

    李宇的时间不多了,薛荧却无法顺利来到他这里。她现在官司缠身,随时有被拘捕的可能。

    直至最后一天,他一直在酒店中等待她的到来。如果不尽快离开,这已经燎起来火苗也有蹿到他身上的可能。首尔那边的人整整两天一直在催他尽快离开这座城市,之后在洛杉矶远程处理鸣山艺术馆的事务,无论结果好坏都不至于有身陷囹圄的风险。

    他却一直在等待。

    那封使他感到有趣的信,读到尾声,他渐渐收起了笑容,只因心中产生了一种震动。无法开口说话的女人没有吐露心声的方法,所有的爱意与痛苦她忍耐着,忍耐着,宁肯独自咽下。直至最后,她情愿以自我牺牲的方式帮助他脱身。在做那些事的时候,他早有东窗事发的心理准备,只是不信会在旧京事发,这里的人鉴定水平并不高。

    李宇曾以为薛荧只是那些女人中的一员,对他的情感无非源自于占有欲,可能比旁人要的还要更多,他可以成为帮助她继续上升的桥梁。因此无论发生了什么,作为女人的她都只能忍受,一次都没有表露过真意仅是因为没有人敢和雇主过不去。他原本是那么想的。

    做出这样的事只是为了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甚至不是为了她自己。她在走投无路、无人帮助的境地下抛下了一切,其中包括自己的前程。从前他并不知道她是有这样心肠的人。

    他更不知道她是真的爱他,以一种慷慨而缄默的方式在爱。过去种种残忍的行为,他为之感到后悔。她真是个傻姑娘,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如果早一点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是不会对她那么坏的。

    李宇抚过那封信,用心想象她写信时的神情,应该像端详油画那样专注,她抚平纸张,担心写错字,因此一笔一画写得非常慢,是那样的吗。这是她能给他的最后一样事物,信中字里行间表露的见解聪慧极了,直到后来,才小心翼翼地书写了自己的情意。

    她在他眼前时一直那么柔和伶俐,有时他要提前离开,她只会侧过脸,神情单纯地望着他,以无声表示同意。

    李宇叹了口气,他做错的事太多了。

    现在最后一丝弥补的机会也许都将错失。傍晚时分,他在去机场的路上停了下来,那里距离机场只剩几公里的路了。

    飞机在深夜起飞,他还可以再等待一阵子。让出租车司机离开后,在田野边,他将新的地址发送给薛荧,【如果你能自如行动的话,就来见我,我会等你直到航班将要起飞的时刻。】

    尽管说起来有些狼狈,这确实是一次匆忙之中的出逃。无论再怎么游刃有余,在异国的城市存在着失去自由的可能。还剩几公里,只要坐上飞机,他就可以抛下这里的一切离开了。

    不带一丝凉意的晚风卷来一股草木燃烧的气味,这里是乡下,兴许人们惯用烧火的方式做饭。在苦夏的憋闷中,李宇点燃一根烟,他近来消瘦了不少,旧京的夏天酷热,加之饮食不习惯,他的脸颊略微凹陷了一些,头发也没有精心打理,长长后更是热得让人烦闷。他打算等到在洛杉矶落地后,再管管这些琐碎小事。现在所有大事堆积过来,他忙得没有工夫注重外在。

    擦去脸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烟,他心中产生了一个略显疯狂的念头。也许他能把薛荧带走。今晚的机票是买不到了,但是只要在打官司之前,让她赶上一班飞机飞去美国,后面的事就会容易很多。

    她说过,在旧京,她已经没有至亲了。与其说离开的原理由,不如说她根本没有留下的原因。回到美国,她可以在那里继续自己的事业,他会帮助她的。尽管将创作艺术这事作为事业,成功的概率无异于买彩票。即使不成功也没关系,她照样可以在美国过舒适的日子,这对他而言很容易,他愿意庇护她。诚然,他不会为她改变生活方式,但他们可以形成一种较为安稳的关系。

    在这太阳即将下山的短暂时刻,他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并且愈发觉得这样做是可行的。等她今晚来时,他要告诉她,今后不必再为谋生担忧了,他会照顾她的。荧应该会高兴起来吧,旧京这些破烂的事儿都不用她管了,他能全部处理好。

    在洛杉矶或是纽约哪里都好,她可以拥有自己的工作室,他每年都会在美国过几个月,那时他们可以常见面,在一起住几个月也可以,几乎,可以等同于恋人关系。

    想到她偶尔流露的笑容中所包含的意义——她听不到,常会为此感到窘迫羞赧,只得以微笑作答,在歉意中请求别人写下他们的话语,尽管那完全不是她从错。这样脆弱的人如果没有人保护,活得一定会很艰难,她已经艰难过活很久了。李宇决心改变她的处境。

    田野沉入黑色的海,夜晚只留下月亮一扇窗户。前方汽车灯光逐渐大亮,李宇将烟头踩在脚下,他将要迎来等待着的女人了。

    车门打开,复又关上,计程车离去。李宇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神情变得错愕。

    丁悠悠本想绷住脸,她要严肃地问他为什么不肯见自己,但一开口,她的嗓音就松脆了。

    为什么要走,而且不通知我一声,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的事?

    现在我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不得不走。悠悠,我和你说过,我不能和你发展浪漫的关系。我是一个旅行者,迟早都会离开,你在法国会有很好的人生。不要留恋我了,你要试着忘记我。

    如果他是第一次说,那么这番话是带着一些感情的,但他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话语,几乎没有变化。尽管他本意并没有刻意敷衍,但他说话时的疲惫和厌倦是一望而知的。

    火光亮起来一瞬,又一根烟被点燃。回去吧,悠悠,我帮你叫辆车。

    悠悠挥手拒绝,“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来的是我,你是不是很失望,来的不是她?”

    李宇懒得和她争吵,几乎每一次见面,这个女孩都会以蛮力闹出一点事端,似乎在验证他够不够爱她,能不能完全包容她的小性子。

    女孩以往的活力在现在的他看来只有厌倦,他想回家了。

    “是她告诉我你在这里,我跟你说,她根本不爱你,她都没有把你当一回事!在旧京,最爱你的人只有我。你明白吗?”女孩的声音很尖细,在叫嚷的时候尤为刺耳,最后又低下去,含着一丝哀求。

    他知道薛荧为什么这样做。当他告诉她,林一瑶一直想要见他,但是他不愿意时,薛荧要他保证他会见她,一定要去见她。她从未为自己的事争取过,但是她会为了别人的事努力。

    【不要再让她一次次希望落空了,那太过残忍,她只是想见你一面,这不是一件难事,不是吗?我请求你,去见她一次吧。】

    她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人,是热衷于自我牺牲的人鱼公主吗?啊,是的,她的确是,只有她失去了嗓音,可怜的海的女儿。

    烟夹在他的指间,很久没有动弹,烟灰簌簌掉了下来。

    “悠悠,我不爱你。”这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对她说实话。

    尽管她已有心理准备,今天拦住他,会使他心情不好,可真正听到时,她咬紧了牙关。

    “你说我是特殊的女孩,你说你不会忘记我,你还说你非常喜欢我。”

    “都是假话啊,悠悠,男人欺骗女人只是为了一些下流的目的,你也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和我来往的女人太多了,多得超出你的想象。我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你非要喜欢,那就请便。不过我认为你的这种喜爱盲目得几近愚蠢。”李宇淡淡说道,等这根烟烧完,他就要离开。

    今天实在太累了,已经超过了他的极限,他没有精力继续编谎话骗人了。

    “你过来,不要背对着我,我不许你走,你留在这里,留下来!”女孩的吼声里夹杂着哭腔,她发誓她当时只想拽住他,留住他,让他误了上飞机的时间,这样就能继续留在旧京了。

    但他一直说一些可怕的话,残酷得让她难以想象,她的脑袋很痛,他却不肯停止。

    风吹过稻田,两个人的影子突然靠近了,男子刚转过身,他的身影便在月光下晃了一下,然后他半跪下去,影子消失了。

    女孩跪在他的身旁,剧烈的喘息尚未平复,两只手颤抖不止,粘稠温热的血汩汩流出。手掌中握着的利器掉落在地,她原先并不准备用它,只是拿来吓唬他。是的,她的确恨他恨得要命,恨到想要让他受伤、让他感受她所承受的痛苦,但是她没有想过会这样简单、这样快的就实现了.....在使用利器的瞬间,她停止了思考,只感受到发泄的快意,那个女人在毁掉画作时也是这样的吗?所有的搓磨都得到了偿还,都是他欠她的。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刺了他多少下。

    呼吸渐渐平顺后,她依然呆坐在原地,浮在周身的鲜血气味仿佛仅是噩梦的恫吓一样,她分辨不清这到底是真实世界还是假的。莱昂的脸没有血色了,呼吸呢?她收回试探的手。

    “爸爸,救救我,我犯了很大的错误,现在晚了.....妈妈,我该怎么办?”她跌跌撞撞着走上田垄。

    李宇在失血的最后时刻,想起了这样的等待好像很久以前也做过,他在那里等了很长的时间,可是没有一次把等的人顺利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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