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在花园里谈做诗写文之事，李夫人则在正屋的花厅里招待诸位夫人。

    一时，李夫人次子李静远前来请安，李夫人忙让人唤进来。

    随李静远进来的，还有他的一位堂兄、一位堂弟，以及同县前来京中备考的举子三人。

    李静远的堂兄李静山只与比李静远长一岁，去岁已考取举人功名，李静松夏天才满十三岁，却已是秀才，这番带着堂弟李静松进京，既是游学，也是来跟着堂叔李景读书。正是李景去信，唤两个侄子进京，并与李夫人商量，既然要接家中侄子，索性将两位兄弟还未出嫁的姑娘一并接来，由着李夫人带在身边教养，在京中与诸家官宦人家走动，长一长见识，若是能在京中说得合适的亲事，则是再好不过。至于同来的三位举子，皆是李静山的同窗，在县学同窗几年，一路进京，既能互相照应，李家虽不大，只有三进院落，安排几间屋子给李静山的同窗，也非难事。

    其中一位刘姓举子，家中开有几家医馆，并不在意这点开支，但能得二甲进士、三品大员的指点，却是可遇不可求，家里不仅赞同，还准备了许多土仪，又添了护卫，一路护送一行人进京。另外两位举子家只是寻常小富之家，听闻有如此之好事，自然极愿意。

    李夫人一一介绍，诸位夫人来前便略有听闻，正月里李家宴客，家里老爷已是见过这几位举子，今日带姑娘来李家做客，也有帮家中女儿、侄女等相看的意思，故而少不得细细打量，各自又备了表礼，一一送出。

    郑夫人与李夫人关系极好，故而先开口打趣：“往年你常说家里根基浅，我瞧着，静远静山明年高中，各自又有同窗好友，到时纷纷入朝做事，倒比我们家强多了。”

    周夫人，也就是郑夫人的亲姐姐，立刻附和：“过些日子，请大家去我家郊外的庄子做客，到时给姑娘们开一席，给他们这些学子开一席，你们读书做文章强，只是不知道诗才丹青如何？”

    静远虽非年纪最长，却和郑夫人也熟，笑道：“婶子是知道我的，全无诗才，郑叔叔都说我，只能照着框架填字，写个应制诗，意境是没有的。”

    李夫人：“他父亲便没有半分写诗的天赋，可不，完美遗传了他父亲这一点。”

    陶夫人打趣道：“是呢，我虽不是京中长大，却是来京之后，便听说你的才名，那个时候，你们这一批同龄的姑娘，你的诗做的最好。”

    李静远挨个介绍各人的所长，刘举子母亲擅画，故而他五岁启蒙，七岁便学画，一笔没骨荷花画的最好，介绍他时，他也不过于自谦。

    周夫人因女儿喜丹青，少不了多问几句，听闻他们一路进京，做了不少画，忙说：“不知可能拿来，给我们也欣赏一番？”

    姚典母亲姚夫人点头：“很是，我们都未曾去过陇右，你们既从陇右进京来，沿途得经过多少风景名胜之地，虽不能亲眼看见，能赏一赏画，也是好的。”

    刘举人自然无有不应。他做了画，自然也有人写了诗，都一并取来，夫人们一边赏画，少不了问上一问。待品鉴完毕，周夫人道：“你们若是不介意，这些画与诗，倒是很该让姑娘们赏一赏。”

    刘举子等人当然愿意，便留下笔墨，由李静远带着退出，去外院研读文章。

    李夫人便派自己的大丫头将诗画都送去内院，交给李静姝，言明缘由。

    李静姝笑着说：“这些诗画，我们姐妹三人都是赏过的，方才妍妹妹给你们讲一路见闻，我本想派人去同二哥商议，可否借来，不想还不用我开口，周姨便帮我说了。”

    姚典等人自不客气，也不必丫头动手，她们自己取了诗画，一一摆开来，一起品鉴。诗画皆有注明所绘所题之处，姑娘们一边赏画，一边讨论其妙处，李静姝听了：“你们也别光是赞，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也该指出来，回头我再让二哥转达他们，也算是答谢。”

    陶琇莹：“那得取了笔墨来，我们要是挑出许多不足之处，只怕你会记混了。”

    李静姝：“这有何难。”便叫丫头去取笔墨来。

    众人便认真起来，不拘诗与画，其中少不了问一问李静妍李静如姐妹，尤其是刘举子的画，可与她们所见的风景相同。周彤尤其上心，提了不少画作的意见。其余众位姑娘，虽对画并不如周彤这般专业，然而对于风景之向往，可不输周彤，李静妍姐妹虽也觉得刘举子的画好，可风景是活的，画始终是画，李静妍年岁略长些，只比李静姝小半岁，与黛玉同年，平日素爱读书，李景曾可惜，若这个侄女是男儿，只怕才学是李家这一辈中最出众的。她道：“若是有机会，姐姐妹妹们还是亲自去看，画再好，终没有寻山问水的妙处。”

    李静姝的大丫头将记录下来的意见交给众人看过，足有好几页，大家各自核对，见无误，李静姝方让她连同书画一并送还回去。

    姚典秋日里便要出阁，闻言更是心生感触，方才众位妹妹讨论写诗做画，她自认才学不差，尤其善于话本子，平日里闲来无事，自己便编了故事，起承转折，只在脑子里梦一个个故事，并不敢落笔写下来。如今闻得天子欲有开女子读书之风，却也并不敢写一个故事，拿去刊印。她的祖母在京中也算慈善的婆婆，可是自她定下婚事，跟着母亲学管家理事，才看出来，便是她祖母这样的婆婆，她母亲做儿媳，也是有忍气受气的时候。她快要出阁了，自然不敢冒险。

    姚典长姐虽只嫁了八品小吏之子，姐夫也只是二榜进士，却是恩爱有加，姐夫外放，推长姐早早上路，顺便游山玩水，长姐寄来的书信，是姚典常常拿来一读再读的，她不只一次想过，若有机会，万水千山行去，该有多好。

    闻言，姚典点头：“谁说不是呢。只是如今风气未改，女子要外出，尚且不便，何况万水千山行去，便是父母有心，也会担忧，将来会不会妨碍。

    ”

    妨碍什么，她未说，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明白呢。

    陶琇莹见众人都失望，笑道：“何必着急，说不定，过一二年，女子书院建起来，再过三五年，女子外出，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静妍：“也是。我们也是来了京中，才知道京中高门大户，讲究姑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我们陇右，大户人家的姑娘，虽说比不得我们乡下丫头，却也是上集都不必戴帏帽的。”

    戴玉一时想起小时候在扬州，那时候她年纪虽小，却也已记事。扬州的风气，也比京中更自在些。虽说高门大户的女眷讲究些，出门戴个帏帽，却是上街逛店，郊外游玩，都是时兴的消遣。

    方慧：“陶姐姐说的很是。京中此风，原不过兴起于二三十年前，若是书院建起来，女子也入学，指不定几年后，京中又是另一种风气了。所以啊，诸位才女，有诗者献诗，有画者献画，没准，咱们若是刊印的诗集画本，恰好能为开新风气添一笔助力。”

    李静姝笑道：“添一笔助力之事，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方才母亲让人捎话来，说是二哥他们看我们提的意见，说也想拜读大家的诗画，母亲说，问我们可有意比一比？”

    方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我们不应，倒显得我们之前是在挑刺。可惜我偏不擅长。”

    陶琇莹：“可你善琴吧。君子六艺，少不了琴，你便弹奏两曲，也让他们听一听，闺阁之中，也有金戈铁马、纵横万里之气。”

    周彤：“正是，正是。琴棋书画，只棋艺不好比，余下三者，皆可较量一番。”

    李静姝：“既如此，那便说定了，我让人去通知母亲。”

    待到用了午膳，李夫人请姑娘们移步花园，李静姝带着众位姑娘到桃华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绕桃华亭外的小径，左右分栽了一排桃花。

    周彤提议：“如今人面桃花相映红，当赞一首桃花。”

    姑娘们都纷纷赞同，正商量限韵与否，李夫人等几位夫人便过来了。方知，李静远等人，亦觉该咏桃花。故而，李夫人特意过来问姑娘们的意思。

    在场的姑娘一听，又哪会不同意。

    李夫人道：“那就请两位陶姐姐帮忙，留在这里陪伴姑娘，我让人去叫远儿，领了他们去对面的梅染阁。”

    中间隔着荷池，荷池虽小，却也有十来尺宽，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黛玉抬眼望见对面的梅染阁，突然就回味过来，为何来李家路上时，郑夫人笑容里藏着的意思了。

    郑夫人姐妹留在姑娘这边，余下几位夫人，陶夫人与姚夫人坐阵西边的荷香榭，李夫人自己则去了东边的篱苑。

    李静远等人进了梅染阁，虽可望见荷池对岸，却也是隔池相望，无论从哪一点来说，都并不会妨碍姑娘们的名声。

    只是如何比试，李静姝的二哥征集了众人的意见，李夫人派人过来传话，意思是由姑娘们来决定。

    姚典：“诗要好，才是首要。也不必限韵，题目自拟，只是须写桃花，即便诗中不提，别人一读，也知指的是桃花。”

    周彤：“正是，不过我觉得，有人擅诗，有人擅画，诗画虽通，却不同，不如分开了来比试？”

    李静姝笑道：“周妹妹的画没准便是魁首。”

    周彤也不谦虚：“承姐姐吉言。”

    李夫人的大丫头等她们议好，才说：“太太说了，请姑娘们尽力，不必收着，几位夫人都添了彩头，争取满堂彩才好。”

    姑娘们纷纷笑了。

    方慧：“我于诗一道不擅长，你回去姨妈说，我给大家抚琴助阵。以曲为限，一曲毕，得诗者，可见有急才；三曲毕，尚未完成者，自动落第。”

    丫头回去传话，很快李夫人亲自过来，说：“如今甚好。我已通知远儿他们。”又问方慧除了琴，还要什么乐器。

    方慧便要了古筝与琵琶。

    第一曲弹的古琴，正是《高山流水》，第二曲奏的古筝，却是《雪山春晓》，第三曲奏的是琵琶，一曲《十面埋伏》，真真是令人恍若置身于金戈铁马、十面埋伏中。

    黛玉本来只打算做一首，不想方慧琴艺非凡，三曲三个境界，一时文如泉涌，便一连做了三首，只是她等一气写完，方才交上去。

    夫人们将诗画前三评出来，请了姑娘们先过来赏画品诗，待送走她们，方请了李静远等人过来。

    黛玉最后一首因《十面埋伏》而起的诗，在夫人们的赏鉴里只得了第二，却是受到年轻人的一致喜欢，都认为有大丈夫驰骋天地的豪气，当得第一，李夫人问过诸位夫人，皆无异议，便将这首重新点为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