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黛玉过郑家来,其实是贾母派人给郑家夫妇送了贴子,道明原委,说怕家里亲戚想借黛玉来跟郑家攀关系,故而只能厚着脸皮,请郑家派人来接黛玉过府小住。
这本是极丢脸之事,可贾母为了黛玉,抛下面子,将薛家事由一一道明,此事贾母悄悄交给鸳鸯,由鸳鸯的哥哥去送的贴子,故而荣国府旁人一概不知。
郑大人夫妇到是因为这个缘故,对贾母格外高看了一眼。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贾母待黛玉是真心的。人都有亲疏远近,与宝玉、荣国府相比,黛玉自然是比不了,可若是不与荣国府本身的利益直接冲突,贾母这个当外祖母的,不能说不尽心。
夫妇二人原本正在商量,过一两天,便寻个理由,接黛玉过府,如今则不必了。
黛玉来郑家前,贾母同她细说了一番话,将薛姨妈那日说的事掰碎了讲给黛玉听:“郑大人与你父亲情意深厚,郑夫人也待你着实不错,只是薛家与你本就无关,你只当不知薛家的事,至于薛家弄来的证据,你也当不知道。三司会审,天子既要彻查,哪里有人能够造得了假。他们太异想天开了,若在金陵,穷乡僻野,这般花银子消灾,兴许能成,如今,只会给他家哥儿再添几重罪。只是到底是亲戚处,咱们也犯不着去当那个大义灭亲的人,举报什么的,也就省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什么事都不沾惹,连听都没听过,才是保全之道。”
黛玉听了贾母说的利与弊,回头自己好好琢磨了一通,果真在郑家什么事也没提,郑夫人也从未问过薛家之事。
黛玉略一想,便明白了,这是郑夫人体谅她,越发亲近郑夫人。
黛玉在郑家住了小半月后,郑夫人看家里花园的海棠初放,在二月初,一片寒潮中,这些火红的花儿着实令人心情也明亮起来,便让黛玉给几个小姑娘下贴子,邀请了李静姝、姚典、周彤和陶琇莹过府来玩,又问黛玉要不要请荣国府的姑娘,黛玉想着宝钗家里出了事,请探春惜春过来玩,只怕宝钗不介意,若是王夫人知道,只怕不痛快,索性便作罢,没给二人递贴子。
只是有另一个人,她想请,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那便是迎春。
正月里,迎春回了荣国府一次。黛玉方知,迎春在孙家过的十分凄惨,那孙绍祖根本不把迎春当正妻看待,动则辱骂,稍有不顺心,甚至会拳脚相向。
黛玉看了迎春的伤,狠狠地哭了一场。
府里两个太太、几个嫂子都知道了,却没有人愿意同迎春做主的。黛玉在寒心之余,也确实觉得自己无力可施。她如今若不是认了干爹干娘,只怕也自身难保。
故而这次提到请客赏花,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迎春。可是,连荣国府都不愿意出面给自己府里出门的姑娘撑腰,她要真的将贴子递去孙家,接迎春来散心,郑家不会嫌弃,只怕那个孙绍祖找上门来,会给郑家添麻烦。
故而思来想去,也只得放弃。
郑家花园的海棠,栽了一小片,中间砌了一个小亭子,供赏花时歇息。
只请了几位姑娘,准备起来,一点也不费功夫。黛玉只列了菜单,大厨房那边准备午膳,小厨房这边只做点心。
姚典的婚期已经定下,秋日里便要出嫁,若不是因为两家关系极好,她本是不会来的,该在家里闭门绣嫁妆。她笑着说:“这次与妹妹们赏海棠,合该连诗做画,做个留念。”
陶琇莹打趣:“姚姐姐这是急着出嫁了。”
李静姝:“确实应该留些笔墨。海棠花儿明年还会开,只是到时候再请姚姐姐来,姚姐姐的身份就变了。”
周彤:“这话对,也不对。姚姐姐于我们,依旧还是姚姐姐。”
陶琇莹:“自然还是姚姐姐。只是姚姐姐那时上有婆婆,若要出门做客,可不比如今,只需跟姨妈说一声,便可以出门了。婆婆再好,也比不得自己的母亲,哪里会真将媳妇当成闺女疼爱。”
黛玉想到迎春,上头没有婆婆,可却比有婆婆还惨。只是这是她办的宴会,立刻收起心思,笑着岔开了话题:“陶姐姐这话,还是等将来你自己出嫁了再说,不然,别人都会笑你,你又没经历过,哪里知道婆婆会不会疼你。”
姚典却说:“玉儿也不必怕我难过,琇莹说的本是事实。便是我母亲,平常不叫大嫂立规矩,可大嫂也不是随便就能回娘家的,只有她家长辈过寿,还有端午中秋才家去,正月里回娘家拜年,我母亲让她多住两天,我大嫂母亲都说,她是嫁进了福窝里,叫她要惜福,只留她小住一天,便撵她回来了。”
幸运的人,倘且如此,可见不幸运的人,只怕回一趟娘家,都不知道有多难。
周彤见气氛沉下来,笑道:“你们也太杞人忧天了。说不定啊,将来咱们个个都是有福气的。”
陶琇莹作势去掐她,周彤忙闪开:“我这话有什么不对?”
陶琇莹:“没有不对,对得很。只是啊,我看你这小妮子春心萌动,也想早点许人家了。”
大家都笑起来。
姑娘们咏了海棠,又作了画,一一品鉴,之后各自挑一幅他人所做的诗或画,留作纪念。
隔了五六日,李家派人送了贴子来,请黛玉过府赏桃花,这次与黛玉给闺阁姑娘下贴子不一样,郑夫人带着黛玉上门,黛玉总觉得自己干娘的笑容里有些什么,却是想不出来微妙在哪里。
除了黛玉、陶琇莹、姚典与周彤都在受邀之列,还有李静姝的几个堂表姐妹。虽说之前并不认识,可李静姝的堂妹表妹显然都是读书的,较之她的表妹方慧,她的两位堂妹更惹得众人好奇。
两位李姑娘年前随着几位李家兄长一路从陇右来京,陇右历史上多少名将镇守,又有多少出陇右写边塞的诗,一路进京,辗转数千里,必定见过不少风光,少不得请李氏姐妹讲一讲。
李大姑娘李静妍跟周彤同年,口才尤其好,将一路风光讲的惹人向往,又适当引诗征句,妙不可言。
陶琇莹颇为喜欢:“妹妹该写本游记,记录这一路风光,不知多少人会喜欢。”
周彤:“正是。谢道蕴、李清照,都以诗才流传千古,姐姐有如此之才,也不该埋没。”
姚典:“可惜,上皇认定‘女子无才便是德’,四十余年,风气俨然成型,京中多少高门大户,如今都怕家里女儿笔墨流出。”
方慧:“这也未必,天子登基之后,便让内务府给公主郡主选伴读,如今又有意在京中建一座女子书院,说不定,姐姐的游记写成,兴许还会得到圣上的肯定。”
在场的姑娘,没有一位是愚笨的,闻言立刻想到方家,正是李夫人的娘家,方大学士在内阁当值,真正的辅政大臣之首。不约而同,看看彼此,又都一起去看方慧。
方慧却只是笑笑:“只是小女子的一点想法罢了,静妍姐姐若将游记写成,愿意供世人阅读,只管跟姨妈说一声,我家的书店必定会精心刊印,至于报酬,姐姐大可放心,姨妈肯定不会让人亏了你这个当侄女的。”
这就是变相肯定了圣上建女子书院一事必定是真的,姑娘们纷纷劝说李静妍,这样一个机会,想来若是李静妍的游记写出来,方大学士说不定会将此书呈给圣上。
李静姝:“你们也别光来劝静妍,个个都是有才的,林妹妹诗才一绝,周妹妹擅画,何不也集本诗集,汇编成册,我想,方妹妹家的书店,必定也是愿意刊印的。”
方慧点头:“正是,大家各有所长,如今既有机会,何必一展其才?说不定,以后我们也能入女子书院读书呢。”
陶琇莹:“你们个个各有其长,我却是什么都不会,要是你们有人愿写游记的,有人愿做诗的,有人要集画册的,我到是可以帮忙,品鉴一事,倒也能担当一二。”
周彤:“姐姐哪里是不擅长,不过是想偷懒罢了。外祖父当年还说,我们这一辈的姑娘里头,姐姐最有天赋。”
陶琇莹:“妹妹在人前给我留点面了啊,别什么话都说,将我老底都揭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出面见客。”
周彤:“我瞧姐姐自在的很,半点不在意旁人说什么。”
陶琇莹呵呵笑:“旁人说的话,与我又无干系,我何必在意。要是你说的,说不得我要放心上。”
周彤白了陶琇莹一眼:“你问问林姐姐信不信你这话。”
陶琇莹:“我着实是不爱动脑筋,你们也别看着我了,反正呀,我是天生的懒人一个,你们要是想让我品鉴了,直管叫我,让我做文章画画什么的,就算了。”
一时众人都笑了,不过她们都是相熟了,除了李静妍与李静如姐妹这次是初见,大家了解陶琇莹的脾气,便也不再劝,只是众人都有几分心动,姚典最年长,也觉此事是好事,既然方慧说出来,女子书院一事必定板上钉钉,她即将出嫁,不好在此节骨眼上出这个风头,却也不舍得众位姑娘错过,便也提议:“除了静妍的游记,你们擅诗的写诗,周妹妹擅画,方妹妹家的书店,有精印的,画儿印的极好,便是不外售,给我们收藏,也是好的。”
姑娘们复又商量起来,写诗画画,游记杂闻,周彤道:“我家郊外有一处桃花山,待城里的桃花开罢了,那边的桃花才盛放,到时请姐妹们来赏花,正好,到时大家各自将自己的作品带来,大家一同赏鉴。”
众人无有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