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在后殿的小佛堂念经,宫人低声来报韩充媛求见,她罔若未闻,仍闭目跪在佛像前,口中之言丝毫未断。
施香见状示意宫人出去,她斟酌了下道:“自殿下回宫以来,诸多嫔妃中唯有韩充媛时不时地来向您请安,可见其示好之心,您又何必总是晾着她呢?”
太后睁眼,冷淡道:“她指使人算计皇后时,可没顾忌本宫与圣人的母子情,现在讨好本宫不过是想将功折罪罢了。”
施香道:“可万寿节上您不是将常用的菩提八棱手串赐给了韩充媛吗?奴婢还以为殿下已经揭过了此事。”
太后知道施香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当日施恩的初衷,她叹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耐。
陈家有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先帝那朝时曾经显赫至极,廷议上站着的半数官员都与陈家有交情,而她一入宫就是皇后,后宫无人能与她争锋。
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外人都称赞圣人对嫡母的亲族优待有加,子侄孙辈都被圣人封了虚衔养着,可没有实权就得不到新的功勋,圣人这分明是想断了陈家的后路。
如今家里只靠着老一辈的人撑着朝中的体面,以前的旧友姻亲又因幽王谋反案被圣人扫除了一大片,平阳被他远嫁去幽州时,她便清楚自己不能继续在静宜园避世了。
她合掌三拜后起身,“走吧,去看韩氏又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韩充媛见太后这次这么快出来见她,眼中有些意外,她行礼道:“妾听闻西境那边新发现了一座佛窟,里面刻着未传世的佛经,妾想着母后定会感兴趣,就派人抄下译好,快马送来云京。”
她身后的宫人立即将佛经献上,施香笑着接过。
太后翻看了几页,道:“韩充媛有心了,本宫确实没见过这本孤品,难为你时常替本宫寻来新鲜玩意。韩家连这种东西都能搜罗来,本宫真不知道该如何赏你。”
韩充媛听到她夸赞韩家,面上浮现一丝傲气,随后低头叹道:“妾不图什么赏赐,妾知圣人朝事繁忙不能每日侍奉母后,而妾清闲度日自当在母后跟前替圣人尽孝。”
太后凝视着她的头顶,意味不明地道:“本宫的正经儿媳妇都没你来的勤快,你的孝心本宫清楚,只是后宫繁杂事务众多,你身为正二品的宫妃怎好这般悠闲?”
韩充媛道:“宫中的事有皇后殿下与周昭仪打理,还请母后放心。圣人则有沈美人那般有福气的嫔妃服侍,妾福薄,膝下无儿无女,只能来讨母后的嫌了。”
太后转了下手里的菩提珠串,笑道:“我听说你失了协理六宫之权后还不忘提醒皇后关心宫禁,可见你是个谨慎的人。皇后病着,周昭仪又没生育过,沈美人的肚子还得你多照应。”
韩充媛一脸喜色地抬头,她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太后这是要恢复自己的协理六宫之权。
施香闻言走到偏殿命人拟好懿旨,昭告六宫。
韩充媛一回到明月殿,满殿的宫人都向她贺喜,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给沈美人送去厚礼,并命令太医院的御医们每日都要去思水轩看诊。
贴身宫女云润不解道:“沈美人多次坏了充媛的事,您怎么还这么关心她的肚子?奴婢听说她的脉象本就不稳,让她小产应该不会引人怀疑。”
韩充媛进入内屋提笔写家信,冷声回道:“失去一个孩子只是痛一时,可要是生下了孩子却不得见才是旷日的痛,我不过养了麟儿半年就这般难受,我要她这辈子都不痛快。”
云润想了想,迟疑道:“沈美人家世不差,又得圣人宠爱,充媛想要她的孩子只怕很难。”
韩充媛自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要给家里传信,让阿耶好好去查沈家的把柄,而圣人的宠爱是易散的东西,找人分宠即可。
她懒得跟云润解释,派人将信偷送出宫后,她照例询问麟儿的情况。
云润见她问起六皇子,小心翼翼地回:“暮雨说昨日阮先生又罚了殿下抄书,今早殿下闹着脾气不愿意去崇文馆,被皇后殿下罚了十戒尺。”
韩充媛皱眉,抱怨道:“先前我若知阮叔文教人是这般严厉,不管他多有声望我都不会请他来教导麟儿,麟儿没有怪我吧?皇后真是面软心硬,麟儿不想去的话,替他告假一天又如何?”
云润安慰道:“怎么会呢?暮雨说六殿下哭得时候一直喊‘阿娘’,心里可惦记着您呢。”
韩充媛闻言振奋了起来,暗道待她解决完沈氏,下一个便轮到皇后,麟儿在她那真是受苦了。
赵晗每日下了早朝便去思水轩陪伴沈芷柔,在她的宫殿里处理朝政,内侍就得抬着奏折的箱子来往于玉福宫与飞霜殿之间,这引起了后宫非议。
两位协管六宫的嫔妃对此充耳不闻,大家能理解周昭仪顾念姐妹亲情不便训斥,但不明白韩充媛为何也不开口,甚至她还经常高调地派人送去名贵的礼品,俨然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最后闲言碎语传进了卧病在床的皇后耳中,她特意派人传话,要沈芷柔劝诫圣人内外分明,雨露均分。
得了口谕的沈芷柔再次请赵晗离开,“还请圣人将奏折拿回飞霜殿批阅,这段日子满宫姐妹都盯着玉福宫,如今连皇后殿下都觉得不妥,这份厚爱着实让妾惶恐。”
赵晗放下笔,搂过她的腰压向自己,“若是柔儿肯去飞霜殿伴驾,朕又何须如此?”
他觉得他的柔儿与寻常嫔妃不一样,他陪在身边时,她总是劝自己去找别的女人,许她随时可以去飞霜殿伴驾,她却说不敢打扰他理政。
明明他给了她许多常人没有的荣宠,但在她眼中好像都是累赘。
他起初庆幸自己没看错人,柔儿果然是个天性纯真的女子,可当她成为自己孩子的母亲后,他却希望她心机手段深一些。后宫已经夭折了许多孩子,他不想她肚子里的皇嗣受到伤害。
沈芷柔不想去飞霜殿的原因一直都与陆文瑄有关,以往她是不希望他见到她与圣人亲昵的模样,现在是她不希望见到他...在他哄好自己之前。
她拉着赵晗的手轻覆在自己的肚子上,软声道:“圣人难道舍得让妾每日奔波吗?御医们都说妾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能稳住脉象,可您如此,让妾一想到姐妹们的意见就感到煎熬。”
赵晗被她说服了,只好答应雨露均沾,不让她为难。
当晚他看在韩充媛对柔儿极其关照的份上,选了她侍寝,韩充媛见到他眼眶都红了,他顿时觉得这些天冷落了她。
他本想接下来好好补偿她,没想到她也很贤良地求他多去看看其他嫔妃,正好柳美人来送她亲做的绣品,他想起柳氏堪比兰幽的舞姿与细腰,就带她回了飞霜殿。
圣人不在思水轩,沈芷柔就不用装出笑脸迎人,宫人见她神情突然落寞,都以为她是在思念圣人,便不敢在她耳边提起柳美人近日来独占圣宠的事。
知道她心事的人唯有春儿,她曾问过小娘子那夜究竟发生了让她不快的事,可小娘子只是含糊了一句“他让我很失望”,这话让她想歪了。
她托朱环去宫外买了许多特殊的避火图送给陆三郎,朱环起先惊讶,随后扭捏着答应了,但夜里他拎着东西原样回来,还带回了陆三郎的一句话“我们毫无瓜葛”。
朱环说的时候面色古怪,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不过春儿本就是小娘子的挡箭牌,没解释什么。
她对小娘子与陆三郎的状况一头雾水,亲自去找陆三郎问清楚,但被朱环拦住了。
“陆内侍最近时常不在宫中,奴婢听闻他现在是刘良内常侍中意的干儿子,估计在忙重要的差事,你贸然去找他恐怕会让他惹上麻烦。”
陆文瑄正在给刘良禀告自己在宫外布置好的温柔乡,突然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他?
刘良体恤道:“来人,给承恩煮晚姜汤驱寒。这些日子辛苦你在外面筹谋,等我真的上位,你将来肯定能坐在我现在这个位置上。”
陆文瑄躬身谢道:“刘爷客气了,奴婢不过只是替您跑腿罢了,如何称得上筹谋?就算没有奴婢,您迟早也会拿下大内总管之位。”
他的伤好后,他主动找到刘良,表示愿意当他的干儿子,但要求不改姓也不喊他干爹。他知道刘良在意的就是明面上的态度,定然不会同意。
果然刘良见他这么不情愿,便说这事之后再商量,可心里已经把他当成可以培养的心腹,他毫不掩饰地问:“现在这境况,有什么功劳能比得过从小侍奉到大的情分?”
这话一听就能让人明白他的野心指向全胜,他想取而代之。
于是陆文瑄回道:“救驾之功,无以为赐;失职之恶,足以消情。”
他献给刘良一条假刺杀的“妙计”,这个温柔乡会陷住圣人,也是全胜和禁军统领萧浔渎职的英雄冢,而刘良会英勇地救出圣人,得偿所愿。
刘良闻言大喜,给了他许多人马秘密策划此事,而陆文瑄则利用他们实现自己的目的。
一切就差合适的时机了,但是计划总会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