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美人无言，只是嘴角的笑越发苦涩。
沈芷柔想起了她查到的情况，心叹她也是个苦命人。
临江府那边传来消息，说向来只见她家的嫡女出来游乐，若非一朝进宫，恐怕那边的士族女郎们在她出嫁前也不会认识柳七娘这个人。
也难怪她是这般安静隐忍性子，但她也不该糊涂地认错仇人。
沈芷柔直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道：“天水池的事若你我供述一致，那日的情况又何至于走到拷问奴婢这步？你若要怨，就该怨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的韩充媛。”
柳美人摇头，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错了，我最该怨的人是我自己。”
沈芷柔以为她想明白了，静看她自省。
不料柳美人接着道：“韩氏与林氏的密谋算计本与我无关！是我那天不该去天水池，去了也不该与你搭话，不该陪着你去玉带桥。如此这样才不会被你牵连，含真也不会死。”
春儿见她分不清是非，不由得怒道：“奴婢还以为柳美人真知道自己错了，没想到你还在怪我们家美人。”
沈芷柔见她插话，瞥了她一眼。
春儿满脸不忿地闭嘴。
那日在天水池，柳美人一直都是作壁上观的态度，光动了几句嘴劝林氏，后面圣人要降罪于她，她也不算冤枉。
当时沈芷柔念着她过去的善意，保住了她的位份，想要与她结个善缘，但没想到后面会是这个结果。
她自觉没有任何对不住柳美人的地方，见她如此也不想再多费口舌。
转身离开前，她淡淡道：“若柳美人遇到麻烦只会后悔为何没在一开始躲开，那妾就祝你能早日参透占卜之术，事事趋吉避凶。”
柳美人闻言一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离开。
在后宫众多嫔妃中，自己家世不显，位份不高，避事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圣人新宠又怎么会明白她的心酸呢？
她轻抚自己的脸，脑中想起了圣人怜惜地抱起沈芷柔那幕，呢喃道：“含真，我们之前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重新回来侍奉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美人，奴婢是含情，含真姐姐已经不在了。”
柳美人被她的声音惊醒，看着空旷的亭台失去了兴致，一路默然地回宫。
另一边，沈芷柔回到思水轩后，在阳光下打量着皇后殿下送的缭绫。
春儿惊叹道：“它究竟能显出多少种颜色？小娘子穿上它定会艳压群芳。”
安青含笑地看着，对沈芷柔道：“皇后殿下真看重美人，奴婢听说平阳长公主也得了两匹，已经做成了曳地长裙，不知美人想如何处理？”
沈芷柔浅笑着让人收起了缭绫，回到内殿抿了一口茶，“平阳长公主穿着它定然如明珠般耀目，妾只愿当一朵普通的芙蓉花。”
安青接话道：“美人气质出尘，以芙蓉自比再合适不过了。”
沈芷柔朝她笑了下，然后走到梳妆台前，不等她吩咐，安青立即为她卸妆，又在她脸上重新施了少许粉黛。
看着现在这幅模样，她唤人准备肩辇，她打算去飞霜殿借花献佛。
赵晗曾说过她若是想他了，可直接去飞霜殿见他，但她这个月一次也没去过。
直到见到他对韩充媛留情的模样，她才意识到有了恩宠还得固宠，最轻易的方法就是日日伴在他身侧红袖添香。
守在飞霜殿外的全胜见到她来，连上前迎她，沈芷柔客气地说明来意：“妾来送些糕点，若是圣人眼下没空，还请全总管替妾送到圣人面前。”
全胜躬身谄媚道：“圣人如今就在殿内，待奴婢为美人通传一声，这糕点还得您亲自送进去。”
赵晗听到她来，搁下了手中的奏折，示意宫人请她进来。
沈芷柔拿着从皇后殿下那打包走的点心，缓缓走进东侧殿，恭顺地朝赵晗行礼请安。
赵晗眼带笑意地亲自扶起了她，“今日你怎么过来了？”
沈芷柔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与他一起走向御案。
她装作羞涩的模样解释：“妾给皇后殿下请安时，被殿下赏了许多糕点，妾觉得很好吃，可分量太多妾吃不完，就...就想到了圣人。”
赵晗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声音越说越小的沈芷柔。
随后哈哈一笑，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道：“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你把朕当成什么人？”
一旁的内侍接过她手中的雕花鎏金食盒，把盒中的糕点一一摆出。
沈芷柔在他做出亲昵的动作后，快速地瞥了眼同在殿内的陆文瑄，见他恭立垂首的模样松了口气。
她不想让他见到自己与圣人相处的模样。
赵晗重新落座，又把她扯入怀中，要她亲自喂自己。
沈芷柔拉着他的衣袖，环视了殿上侍奉的宫人们，脸上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态。
赵晗欣赏着美人娇羞的模样，最后在她无言的催促下摒退了众人。
陆文瑄在听到殿外内侍传报“纯美人求见”时，拢在衣袖里的手指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后面一边听着她与圣人的问答，一边在心中细致地描摹脚下地砖的纹路。
待圣人让他们出去，他轻吐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离开内殿。
回到内侍的值班房，他为了平复心情，闭眼回想着今日替圣人研磨时偷看到的奏折内容。
自中秋夜宴上圣人开金口留他在身边伺候，他便能借此机会了解朝政，当然这一切都是不合宫规祖制的。
目前他无品无级，是御前伺候的人中唯一不入流的内侍，若想复仇，必须得先得到内侍省的权柄，这是他在宫中的立命之本。
他突然睁开了眼，注意到了一封来自西境都护府的请安折子，落款人为宋知雨，乃内侍省中十位内给事之一。
圣人先前派他去西境代天子嘉奖边境将士，如今他已经完成了差事，准备回云京。
昨日把羊脂玉佩带回来后，他观赏良久，深觉它曾经的主人品味不俗，料想身份应该也不一般。
而内给事从五品下，地位仅次于六大内常侍，内宫中与西境有关联的重要人物，他目前只知道这一位。
或许他可以赌一次。
正当这样想着时，一声传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承恩，圣人唤你进去。”负责守殿门的内侍匆匆赶到值班房，向他传达了圣人的指令。
陆文瑄立即跟在他身后，疑惑沈芷柔这么快就离开了吗？
入内时他发现情况并非他预料的那般，沈芷柔正靠在圣人怀中，两人一同执笔作画。
他行礼后被圣人召至御案前，“陆三，你来品鉴一下这幅画像，若能猜到哪些是纯美人的手笔，朕有赏。”
原来赵晗尝过点心后，便与怀中人聊起了喜好，沈芷柔因为平日画了很多瑄郎的画像，下意识地就回了作画。
赵晗尤爱丹青，见美人也擅画，便起了携手泼墨之心。但沈芷柔只是半通人像画，为了不让圣人扫兴，就提议画皇后殿下。
赵晗先落笔画了轮廓，沈芷柔后补上了眉眼。
这一步就引来赵晗的戏谑：“柔儿整日给阿凝请安，怎么还记不住她是丹凤眼？”
沈芷柔暗自心惊，她一时画顺手了，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瑄郎的桃花眼。
她面露羞愧道：“皇后殿下威仪万分，妾每次都被殿下的气势折服，不敢细细打量。”
赵晗挑起她的下巴，凝视道：“那朕的样貌你细看过了吗？好像每次侍寝柔儿都害羞地闭上了眼。”
沈芷柔对上他的眼睛，婉声道：“妾自然把圣人记在了心里，晚上...不看也罢。”
赵晗一笑，低头吻在了她的眼角，“柔儿也在朕的心里”，又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你的身体却不熟悉朕，每次你哭的时候，朕都想立即把你画下来。”
沈芷柔感觉到他有点兴奋，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圣人，咱们继续作画吧。”
她没想到大白天的，圣人会在飞霜殿起了别的心思，这里可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啊。
赵晗依了她的意思，两人重新东一笔西一笔地画完了一副极其简略的人像，因为神不似皇后，两人都觉得不好。
沈芷柔见状十分惭愧，赵晗不希望她为了幅画不开心，就招来陆三，暗示他夸奖纯美人的画技。
陆文瑄觉得画中女像似曾相识，稍加思索后躬身垂首，“奴婢不善作画，看不出好坏，只觉得画上的眼睛极为传神。”
赵晗听他不善丹青有些意外，但见他猜对了重点，倒也算满意。
他安慰道：“柔儿可不许妄自菲薄，你听旁人都夸你眉眼画的好，这次失误只是因为你挑错了人罢了。”
沈芷柔听到陆文瑄的回答后，眼神发亮，他看出来了...
赵晗见她重展欢颜，接着道：“柔儿不妨为朕作一幅画，朕很想鉴赏你正常的画技。”
沈芷柔脸上的笑僵了一下，连瑄郎她都没画不好，又怎能画出像样的圣人图呢？
她应声后，隐晦地扫了眼瑄郎，唯有他能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