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昭媛正坐在窗下与自己下棋,听到周淑妃有请,搁下棋子问巧儿:“周娘子今日是否入宫了?”
巧儿点了点头,“主子料事如神,周娘子与周淑妃聊了一会儿后又去见了纯婕妤。”
钱昭媛轻笑了一声,“就你嘴甜。”
随后她唤传话的宫女进屋,歉然道:“今日真是不巧了,待会许昭仪会来我宫里用午膳,我走不开。你回去替我问问周姐姐,中午可有空来我这用膳?”
待留仙殿的宫人出去后,巧儿疑惑地问:“主子,许昭仪什么时候说过会来拜访?”
钱昭媛拾起一枚白棋,继续看着棋盘漫不经心道:“现在。”
巧儿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出屋吩咐内侍去给许昭仪送请帖,邀她中午来庆云宫一聚。
周淑妃听到宫人的回禀,神色不变地应下这个邀约:“你再去告诉钱昭媛,中午我会去她那用膳,看看她到底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招待我和许昭仪。”
张喜挥退了其他人,垂目道:“这是钱昭媛第一次回绝主子。”
他把那个“一”字念得很重,为她对周淑妃的怠慢感到不满,换作从前她早就亲自来了。
周淑妃斜倚在榻上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都没生气,你倒是气上了。人总是要见的,在哪见都一样。”
“主子...”张喜上前为她揉腿,“以前钱昭媛做事时都会同您商量,可最近这几次她都没跟您打招呼,她大概是觉得将来的路已经顺了,不需要主子了吧。”
周淑妃凝视他片刻,让人去取彤史册来。
她翻了翻近来的侍寝记录,淡淡道:“除了纯婕妤,宫里已有三年没听过喜讯。等她做完这件事,我会让太医给后妃们好好诊断一下身体,尤其是这位柳婕妤,侍寝了这么多次竟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午膳时分,她依约到了庆云宫,许昭仪比她来得早一些,三人用完膳后摒退了宫人在内殿闲话。
许昭仪坐在软榻上喝了杯参茶,道:“听说周妹妹已见过周娘子了?”
周淑妃正站在窗边,打量着桌案上的棋盘,闻言徐徐回道:“许姐姐与钱妹妹真是下了一盘好棋,看得我也想与姐妹们切磋一下棋艺。”
钱昭媛站在她身后,柔声回道:“周姐姐误会了,这盘棋是妾一人随便下的,若是周姐姐有兴致,不如我们现在对弈一局?”
“好啊。”
周淑妃回首对她微笑,两人对坐,许昭仪起身走至桌旁观棋。
钱昭媛主动执白子,“姐姐先请。”
“看不出来钱妹妹喜欢后发制人”,周淑妃快速地落下一颗墨玉棋子,“不知道上元节那日你打算唱什么戏?”
许昭仪拿起手帕抿唇一笑,道:“虽说观棋不语,但我不忍听你问错了问题,司天监送来的吉日是动过手脚的。”
周淑妃挑了挑眉,原来是正月十六那天,“钱妹妹要在册封礼上动手脚?你可别忘了,这是太后交代我负责的第一件事。”
说完“啪”的一声,她用力地放下手中的棋子。
“周姐姐,你这步下错了。”
钱昭媛一直专注地盯着棋盘,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话一般,她跟着落下白子,吃掉了一颗黑棋。
赢了一目的她含笑道:“这件事妾知道分寸,绝对牵扯不到姐姐身上,还请姐姐放心。”
周淑妃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心?”
钱昭媛见她无心下棋,便把手中的白子扔回了棋笥。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明明是周姐姐有了表妹便把妾抛在一旁不理,现在怎又怪起妾来了?当然,既然姐姐肯登门,前事就不提了。”
周淑妃心道,若她真不想提起过去的不愉快,这句话就不该说出来。
忆起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抬举沈婕妤的场面,她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终究是她草率了。
她心下暗叹一声,干脆地起身走到钱昭媛身边,把手轻搭在她的肩上,安抚道:“我是不该为了沈婕妤责怪你。”
“我没料到沈令钧当上御史中丞后,敢由着他的亲戚欺负姑姑与我真正的表妹们,想是他已忘了周家先前对他的照拂。若沈婕妤诞下皇子,他们沈家人真就鸡犬升天了。照沈家人的做派,一旦成了皇亲国戚,只怕更不把周家放在眼里。”
许昭仪面露欣慰的神情:“你想明白了就好。若没有周娘子,沈令钧哪会有今日?他想把家业送给一个纨绔子弟,就代表他压根没把你表妹们看做沈家的血脉香火,周娘子真是白为了沈家那些人做嫁衣。”
周淑妃点头附和,随即冷哼一声:“有我在,哪能让他如愿?”
钱昭媛嘴角微勾,侧头仰视周淑妃,按住她的手道:“其实妹妹也有错,先前事确实牵连到了姐姐,也怨不得姐姐责怪。”
两人对视一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亲密和睦的状态。
许昭仪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既下完了棋,该说正事了。”
钱昭媛伸手支开了窗棂,视线所及之处有一个身披金丝彩缕的雪狮子,她指着它问周淑妃:“不知姐姐可有让宫人堆雪狮玩赏?”
周淑妃仔细打量了下远处的雪狮子,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哑谜,“除了身型有些矮小外,它还有其他特别之处吗?”
钱昭媛嘴角的笑意更浓,“这是元正那日我命宫人堆好的狮子,放到如今才融成这样,可见今年可比往年寒冷多了。”
她顿了顿,“周姐姐,像咱们这般养尊处优的人,出入之处皆是温暖的宫室,自是注意不到这点,不过民间普通百姓就很难过冬了。”
周淑妃静了静,肃声道:“我没听说前朝有地方官上报灾馑...另外这与我们何干?”
钱昭媛语气悠然:“年前朝臣不愿让圣人忧心,所以瞒着没报,但等云京热热闹闹地过完了元正,该说的事还是要说。今日是新年第一次开朝,只怕圣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姐姐避开下一出戏的好机会就在其中。”
话毕她婉转望了眼许昭仪。
许昭仪笑吟吟地接话:“等过几日司天监会提议圣人去郊外祖庙祭祀,你最好跟着去,把宫里的事交给穆德妃办。”
周淑妃凝神思量了一下,语气带着些寒意:“你们俩真是好大的手笔,纯婕妤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样对待?”
话问出口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怕前朝才是重点,后宫的筹谋不过是借势而进罢了。
钱昭媛关上窗棂,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冷风,“咱们都是久居深宫的主,哪里决定得了外面的事?妾只不过是提前得知圣人最来会很忙,想要趁机做些事,姐姐可别高看了我们。”
周淑妃觉得她说这话实属过谦,谁不知道她自幼养在钱家族长膝下,就算现在进了宫,她想要插手钱家的事应也不难。
她看向许昭仪:“你们是希望我陪着圣人出宫,躲过册封礼?”
许昭仪笑着摇头,凑到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句。
周淑妃讶然地望着钱昭媛:“你倒是会算计人心,可圣人若真宠着她,允了此事怎么办?”
钱昭媛露出笃定的笑,“只要妾请得比她快,不愁她不咬钩。”她又扬声唤巧儿进来,“圣人那边怎么样了?”
巧儿回道:“禀婕妤,奴婢已派人守在飞霜殿外,只要圣人与孙相公、钱尚书议完事,定会将他请到咱们这来。”
同样派人守在飞霜殿外的还有沈芷柔。
她已问过安青,后妃接见男眷确实是一份极大的殊荣,周淑妃说得对,她若想当面问清楚阿耶的想法,只能指望圣人开恩。
思来想去,唯有春儿能替她走一趟,飞霜殿那边的御前内侍都认识她,她去传话会比其他人方便许多。
春儿领命来到飞霜殿,守门内侍告诉她,眼下圣人正忙,不方便替她传话。
她又打听了一下陆三郎是否当值,得知他正在殿内侍奉圣人后,便安心地在外面等着。
有个长得很喜庆的青衣内侍朝她走来,见了个礼问道:“奴婢欣乐,你可是春儿姑娘?”
春儿跟在小娘子身边来飞霜殿许多次了,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她回了个礼:“是我,欣乐内侍有些面生啊。不知你有何事?”
欣乐解释道:“奴婢是最近才被陆内常侍提拔到圣人跟前伺候,姑娘不认识我很正常。外面怪冷的,春儿姑娘若要等着见圣人,不如去附近的茶房小坐一会儿,等圣人谈完了事,奴婢再唤姑娘过来。”
春儿听他是陆三郎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跟着他往西边的庑房走去。
路上她与欣乐闲聊:“你也是第一次见到我,怎就知道我是谁?”
欣乐道:“陆内常侍正在查纯婕妤身边所有宫女的底细,奴婢跟在他身边唯独没见过姑娘的画像,听姑娘提到了纯婕妤,奴婢便大胆猜测姑娘的身份。”
春儿细看了眼欣乐,能帮陆三郎做这种事的人,定是他的亲信。两人走到茶房外时,她塞给他一锭银子当做带路的谢礼。
欣乐忙推拒道:“春儿姑娘不必这么客气,陆内常侍是要知道奴婢收了您的钱,会怪奴婢贪财。”
“这点钱算什么?你收下便是。陆内常侍若知是我给你的,决不会怪罪。”
春儿心想,陆三郎很清楚她有散财的习惯,她给他手下的人赏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介意的应该是下面的人收了旁人拉拢的钱。
“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了,春儿姑娘,你快进去吧。”
欣乐听她语气这般肯定,心中闪过种种猜测,他最后决定收下来,再将此事告诉陆内常侍一声。
两人行礼告别后,春儿推开茶房门进去,只见里面有几位偷闲的内侍和一位宫女,那宫女的穿着像是后妃身边的人。
她想了想,凑到那位宫女身边坐着,笑得很甜道:“姐姐可是御前的人?我陪姐姐一起坐在窗下喝茶吧?”
那宫女闻言蹙了蹙眉,似乎不习惯旁人这么热情,她摇头道:“春儿姑娘,你误会了,我在钱昭媛宫里当差。”
春儿眼神微闪,心想钱昭媛也想请圣人去用晚膳吗?
她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原来如此,我看姐姐的气度不似普通宫女,还以为你在飞霜殿侍奉,没想到我猜错了。”
那宫女仅笑了笑,没有应声,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
春儿见状也不勉强,端起茶盏正欲喝茶,忽然手一抖,意识到一件不对劲的事。
小娘子与钱昭媛没什么来往,她也没见过这位宫女,怎么这人也像欣乐那样,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杯中的水纹荡漾,映出了她破碎的凝重神情。
春儿侧身看了一眼头后方的窗棂,心中有个猜测,她好像给陆三郎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