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时辰，谁会来找她？
平阳长公主？不，她作为地位尊贵的皇亲，决不会那么早离开元正夜宴。
会是瑄郎吗？她脑中刚冒出他的身影就被她给否掉了，他今夜就算不用在御前侍奉，也不会这么明显地来找她。
她扫了眼屋内有些惊慌的宫人，语气平静道：“朱环，你隔着殿门问清楚外面是怎么回事，若是不重要的人，就直接挡掉，咱们继续。”
朱环领命出去，迎面吹来的寒风让他瑟缩了下。
他心想外面的人最好有大事要说，不然他非得骂他们一顿，谁让他们在这大好的日子扰人热闹。
“谁呀？”他大声地问了句。
西偏殿外，前来宣旨的御前内侍早就等得不耐烦。
“哎呦，可算有人应声了。你们怎么当差的？还不快开门让我们进去！大喜事来了，快去请纯婕妤接旨吧。”
朱环听到“纯婕妤”这三个字，微醺的酒意顿时消散。
“劳烦你们再等一等，我进去禀告主子。”他语气急切地回应，随后飞奔回侧殿。
沈芷柔正饶有兴致地听芙蕖讲她家乡的习俗，朱环一脸喜色地进来，打断了她的话。
“恭喜主子！来的人是宣旨内侍，您现在是婕妤了。”
说完他就跪下叩头，一旁的宫人听清楚后也连忙起身跪在殿中祝贺。
春儿先是喜，随后着急道：“你们快各归各位，别让人觉得咱们宫里的人不像话。朱环，你去迎他们进来喝杯热茶。”
沈芷柔被这突然的晋位弄得满头雾水，安青和春儿忙扶着她回内殿上妆，她眼下对外宣称抱病，不能面色红润地见外人。
两位宣旨内侍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被朱环和郭尘引进前殿，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面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朱环见状塞给了他们丰厚的红包，陪笑道：“纯婕妤因为受了风寒睡得早，咱们这些奴婢也跟着休息去了，没料到二位会来，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那二人掂量了下银袋，脸上露了些笑，“你们跟着这位主子倒真是有福气，宴上圣人还问起纯婕妤。冬日里告病的嫔妃不少，可圣人心里就只惦记着你家主子呢。”
双方寒暄时，沈芷柔一脸病容地走了进来，那俩内侍见了她连忙行礼，随即为首的人宣读晋封圣旨。
沈芷柔领旨谢恩后，示意春儿给他们赏银，并询问起夜宴上的情况，“不知圣人为何会晋妾身的位份？”
那两人觉得走这一趟真是收获不菲，笑吟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今夜圣人心情不错，广封六宫，除了您以外，还晋了周淑妃、穆德妃、许昭仪、钱昭媛、袁充媛与柳婕妤，并让穆、许两位后妃也协理六宫。”
他们还提醒道：“从前晋位的嫔妃得在第二天接受皇后殿下的教诲，但如今宫里的情况您想必也很清楚，这事现在由太后殿下负责，您明日可别忘了拜见太后。”
“多谢两位中官。”
两位宣旨内侍见沈芷柔这般客气，忙道：“奴婢可不敢当您的谢字，若婕妤没有别的问题，奴婢该回去复命了。”
沈芷柔颔首，吩咐朱环送他们出去。
“小娘子，咱们这私宴还继续开吗？”春儿问。
沈芷柔语气欢快道：“当然要开，而且年赏翻倍。”
晋升为婕妤意味着她能请求召家人入宫，往后就不需要麻烦周淑妃便能见到阿娘，这般值得高兴的事如何能不庆祝一番？
太过兴奋的后果就是晚上睡得不太安稳，第二天早起给太后请安时，她无精打采的模样真像是病了。
她住的离太后最近，是最先到达正殿外的宫妃。
在她之后来的是周淑妃，她看了眼沈芷柔的脸色，面露关切地询问了她的病情，语气颇为真诚地嘱咐她要万事小心。
“多谢表姐的关心，妾一定会在仁寿宫养好身体。妾恭喜表姐升为三妃之首，昨夜妾听说后已让人备好厚礼，准备今日送去留仙殿，还望表姐不要嫌弃。”
周淑妃语气亲热道:“咱们姐妹之间哪里用得着这些虚礼？”
穆德妃也到了，她的脸上洋溢着明显的喜色,与周淑妃沉稳的模样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昨夜的晋封中，她获得的东西最多，不仅位份往上走了一步，还拿到协理后宫之权，圣人对她的看重一目了然。
周淑妃对穆德妃微微颔首算作见礼，穆德妃则回了一个极浅的微笑，她们之间的不对付很明显。
沈芷柔按规矩朝穆德妃行礼，然后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太后召见。
没过多久，其他四人都来了，互相行礼道喜后，施香姑姑从里面走了出来。
“太后已梳洗完毕，宣诸位嫔妃进去请安。”
沈芷柔随众人入内叩首问安，太后嘱咐道：“往后你们要恪守妃子的本分，多想想如何为圣人诞下皇嗣，若后妃们都贤良淑德，圣人和本宫才能少操些心。”
大家齐声称诺，“妾定当谨遵太后教诲。”
“赐座吧。”
等众人坐下，太后看向周淑妃：“册封的日子要尽快定下来，能早办就早办，皇后的身体谁也说不准。”
周淑妃起身回道：“妾已命司天监测算良辰吉日。”
“嗯。”太后点了点头，“你协理六宫已有多时，这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目前国库空虚，本宫觉得这次的册封礼不宜奢华张扬，但你也要保证皇家的体面。”
册封礼是周、穆、许三人共同协理六宫后办的第一件事，太后这样说无疑是在向众人表明，周淑妃为三人之首。
穆德妃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许昭仪坐在她下首，见她如此嘴角微扬。
周淑妃恭谨地回道：“诺，妾定会准备妥当。”
“坐下回话吧。”太后又看向钱昭媛，“昨夜你说想提前办十皇子的生辰宴，本宫觉得这主意不错，你可有章程？”
沈芷柔才听说这件事，想必她是在那两位内侍离开宴会后才提出这个建议，十皇子的生辰距今已不到一个月，她这是料定皇后活不到那一日吗？
钱昭媛含笑道：“回母后，妾想在上元节那日办，当天宫里本就会举办宫宴，可当众人是在为晖儿庆生。”
太后还没有说话，许昭仪先开口：“钱妹妹，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了十皇子？后宫再节俭也不至于省到圣人的皇嗣身上。”
钱昭媛朝她摇了摇头，“许姐姐，晖儿还小，每年设宴不过是提供一个姐妹们聚在一起说笑的机会罢了。”
随后她望向太后：“只要这次后宫的姐妹们如往常一般，齐聚在一起为晖儿过生辰，是不是他生辰当天也无所谓了。”
太后眼中露出了赞许之色，“你倒是贤淑，就这样办吧。”
钱昭媛得了夸奖，羞赧一笑，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到了沈芷柔身上，“妾好些日子都没碰见沈妹妹了，不知沈妹妹的病是否有好转？”
沈芷柔听她突然提到自己，心头一跳，含糊道：“多谢钱姐姐关心，妾有了身子后，经常有一些小病，太医说好好养着就行，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沈妹妹还没有见过晖儿吧？上元节那日你若有兴致，不妨来看看他。当然，你若还是身子不适，那也没有关系。”钱昭媛语气柔和地回道。
沈芷柔暗自皱眉，本来生病不能赴宴是个很正常的理由，被钱昭媛这么一说，倒好像是上元那天她不参加宫宴便是存心不想为十皇子庆生。
她咳了咳，脸上露出了难受的神情，“听闻十皇子聪明伶俐，是圣人最看重的皇子，妾也很看看他，但妾料不准这不争气的身子什么时候会不舒服。其实这些天妾的兴致都很高，很想与诸位姐妹们同乐，但身体实在不允许参宴。”
钱昭媛听到她婉转地驳回了自己的话，快速地瞥了眼周淑妃，是周姐姐跟她说了什么，让她对自己这般防备吗？
她温婉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沈妹妹不用遗憾，就算你错过了正月里所有的宫宴也没关系，宫里的宴会年年都差不多，你可以明年再见识。”
太后听完她们二人的对话，转了转手中的佛珠道：“行了，本宫也没什么别的话要交代，你们都退下吧。”
穆德妃今日还没同太后说上话，见她这么快就赶人离开，不由得想再多待一会，在太后面前露个脸。
“母后，妾也想提前办掉珂娘的生辰宴，还请母后示下。”
太后语气冷淡：“有什么话下次再说，本宫礼佛的时辰到了。施香，送她们出去。”
十二公主的生辰在秋日，那时候皇后的丧期肯定过了，新一年的赋税也陆续进了国库，这种情况哪里需要提前办？
先前没看出来她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穆德妃在太后这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没有了进殿时的神气。
走出仁寿宫，她看着被许昭仪、钱昭媛与柳婕妤围着的周淑妃，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她看了眼离她不远不近的袁婕妤，暗叹这人不堪用。
沈芷柔自钱昭媛与她说完话后，心里就涌现出一种不安的感觉，回到西偏殿后，她决定在孩子出生前不踏出仁寿宫半步。
另一边，周淑妃站在仁寿宫外，面露疑惑地看着许昭仪和钱昭媛，她们二人为何紧跟着自己？
许昭仪让抬着轿辇的宫人回宫，然后朝周淑妃道：“昨夜下的雪都冻住了，我们不如走去凤仪宫探望皇后殿下，顺便在路上赏雪？”
周淑妃扫了眼她和钱昭媛，也挥退了自己的肩辇，与她们俩同行。
待走出一段路后，她道：“说吧，你们有什么事？”
许昭仪笑了笑，“你最近好像对钱昭媛冷淡了许多，就因为你那个表妹？”
周淑妃侧脸望着她道：“许姐姐，你是局外人，这事与你无关。”
她又转头斜瞥了钱昭媛一眼，“上次我不是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吗？你怎么会觉得许姐姐能让我改变主意？”
“当然是因为情势转变了。”钱昭媛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周淑妃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噢？你不会认为穆德妃能挡住我的路吧？”
“穆德妃不能，但圣人能。这次晋升的人选很有意思，难道周姐姐没从中看出圣人偏向那些寒门出身的嫔妃吗？”
钱昭媛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周淑妃听见，她见周姐姐沉默不语，便继续往下说。
“当初皇后殿下嫁给圣人时，她父亲还不是当朝宰相，她的兄弟们也还没入朝为官，这就是当朝第一任国母的出身。周姐姐，你觉得圣人属意的第二任国母会是什么样的家世？”
周淑妃毫不在意圣人的想法：“我会让他没有选择，后位一定是我周家的。”
许昭仪将钱昭媛举荐苏婕妤未果的事说了出来，“周妹妹，圣人永远不缺选择。他若不希望你在那个位置上，随时可以在后宫挑出许多你从未注意过的人代替，你杀不完的。”
“周姐姐，圣母皇太后的位置是注定属于我的，而你能不能当上皇后还是未知数。”钱昭媛把周淑妃之前砸向自己的话，又扔回给了她。
周淑妃凝神思考了一下，“许姐姐，你说的对，我或许白折腾了一场。不过...钱妹妹，周家肯定会偏向有姻亲关系的沈婕妤，你不用再劝我改变心意了。”
钱昭媛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姻亲关系比得上血缘关系吗？钱家上三代曾与周家联过姻，我与你也算得上是亲戚，但纯婕妤又不是周娘子所出，她一个沈家人与周家有什么关系？”
许昭仪帮腔道：“周妹妹你先前可看不上纯婕妤，可‘表妹’喊多了，你倒真对她上了心，我们看着都觉得非常意外。”
周淑妃皱了皱眉，她这样的转变起先是因为皇后殿下对她的在意，后面是看到了姑姑对这个便宜女儿的爱护之情，她爱屋及乌罢了。
“纯婕妤虽不是我姑姑所生之女，可姑姑把她从小养到大，跟亲女也没什么区别，我信这份母女情的羁绊。”
钱昭媛挑了挑眉，她就猜到周姐姐会这么想，若周娘子与纯婕妤不是母女，那她和纯婕妤就谈不上表姐表妹的情分了。
“我知道你们周家人重感情，我们五家里，只有你们周家会纵着女郎犯傻。你姑姑为了所谓的爱情是这样，你为了所谓的亲情也是这样。”
周淑妃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在讥讽我们周家？”
钱昭媛摇头，“我是同情你们给沈家做嫁衣。当初周娘子低嫁给沈中丞之事，曾让许多身不由己的世家女羡慕，可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个错误，婚姻之事真得门当户对才般配。”
“发生了什么？”周淑妃沉声问道。
钱昭媛道：“姐姐若想知道，何不召周娘子进宫一问？”
“你怎么会清楚沈家的事？”周淑妃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钱昭媛面露惋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只不过是想多了解纯婕妤一些，却不料得知周娘子过得不太舒心，特来提醒周姐姐罢了。”
许昭仪接话道：“周妹妹，你别忘了我们五家同气连枝，你不该为了一个沈氏女与钱妹妹生分。”
周淑妃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钱昭媛笑道：“周姐姐，等你想清楚了到底谁才是你的同盟，咱们再来细聊这件事吧。上元节前，我会一直等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