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桁本在凤仪宫研究毒害皇后殿下的罕见草药,不料突然被圣旨调来仁寿宫照顾纯美人。
他与阿翁如今同在仁寿宫当差,也算是一种团圆了。祖孙两人见面说了许多话,不知不觉间天色早就暗了下去。
他暂别阿翁,提着药箱前往西偏殿给纯美人请安,乍在前路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内常侍。”
正是夜深人静时,陆文瑄听到背后有人唤他,停下脚步回首看去,随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杜兄,许久未见。”
杜若桁走到他面前,语气有些感慨:“都这么晚了,你还来仁寿宫见纯美人?”
陆文瑄环顾四周,见附近没有宫人,微微颔首默认,“不知杜兄前来仁寿宫有何要事?”
“同你一样。”杜若桁简略地回答了他。
陆文瑄听他的语气有些冷淡,略一思索脑中浮现一个猜想,莫不是如意儿求了圣人让杜兄专门负责她的脉?
他一问,果然如此。
“真是太好了”,他欣喜地回道,随即又露出了愧疚的神情,“杜兄,陆某知道你不想与…”
杜若桁抬手止住他的话,“我是太医,照顾后妃与皇嗣是我的职责。你可别跟我提及那些私事,我已经把它忘掉了。”
陆文瑄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两人同提着灯笼,静静地走向西偏殿。
“杜兄,圣人很重视纯美人与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想后妃中也有不少人盯着她,你千万要小心。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圣人会迁怒于杜家。”
陆文瑄忍不住地出声嘱咐,杜若桁虽然医术高明,但他毕竟才当上独当一面的御医没多久,在防人这方面不一定高明。
杜若桁瞥了他一眼,“你就放心吧。我会亲手检查纯美人的药材,再亲自盯着宫人熬药,她喝的药绝不会出问题。”
阿翁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知道这份差事的轻重。
陆文瑄笑了笑,“有杜兄这句话,陆某就不再多言了。只是她怕苦,不知杜兄能不能把药配得甜一些?”
杜若桁脚步一顿,露出了受不了的表情。
“纯美人喝了这么久的药都没说什么,你这个不喝药的人倒这么上心...等我把完脉再回去调整下药方吧。”
说完他意识到既然陆三郎来了,今夜他没必要去见纯美人。
像他这般显眼的内侍,只怕很难有机会明目张胆地与后妃往来,他不该耽误他们俩见面的时间。
如此想着,两人已走到了西偏殿外。
杜若桁停在了门口,“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东西没收拾好,就先回去了。”
陆文瑄觑了眼他手里的药箱,道:“我奉圣人的口谕前来探望纯美人,杜兄想做什么只管做,不用顾及我。”
“把脉这种事情不差这一时半会。”杜若桁淡笑着摇头。
陆文瑄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劝说,承下他这份心意。
正当两人告别时,春儿从殿内走了出来。
“陆内常侍,你怎么一直站在殿外不进来?主子等你很久了。杜太医,你也来了?”
原来有眼尖的守门内侍远远就眺见了陆文瑄这张脸,当前仁寿宫的主子就三位,他很确定陆内常侍是来找自家主子的,所以提前进去禀告了此事。
沈芷柔听到后欣喜地让人备茶,可热茶都已端了上来,却还没见到人影。
于是她让春儿出来看看情况。
杜若桁客气地回道:“春儿姑娘,明日我再来给纯美人把脉,告辞了。”
春儿一脸疑惑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陆三郎:“杜太医来都来了,为何要走?他不会还在气你我先前骗了他吧?”
“当然不会,杜太医只是有事罢了,我们进去吧。”
陆文瑄想跟她解释清楚原委,但最终觉得长话短说为好。
进到暖和的内殿,当着殿内宫人的面,他恭敬地朝沈芷柔行礼:“纯美人安,圣人派奴婢来向纯美人解释香囊之事,还请纯美人恕罪。”
沈芷柔早把香囊抛在脑后,听他一提,隐约记起了今日圣人的服饰,她顺着话道:“妾还以为圣人看不上妾做的东西,陆内常侍想说什么?”
陆文瑄道:“回美人,有些事只有您听得。”
“你们都退下去吧。”
等春儿带领着宫人离开后,沈芷柔有些好奇:“你何必在人前把来的理由交代得那么清楚?以前没见你这般谨慎。”
陆文瑄心道,等刘良知道圣人的口谕后,必定会仔仔细细地查他,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在宫里有多少眼线,自己在人前的一举一动必须得不留痕迹。
不过这种事就不用告诉她了。
“毕竟我是深夜突然来访,若是宫人不知缘由,未免会觉得奇怪。”
沈芷柔叹了口气,“你成了御前红人后,我要见你反不如以前容易。你说得对,内常侍与后妃深夜密谈,这听起来就像是在策划什么阴谋。”
陆文瑄上前搂住了她的肩,安慰道:“等我查清你身边宫女的底细后,我在你这就不用这么小心了。”
随后他拿出了怀中的平安符,将它举到她眼前,“如意儿,你看,这是我的回礼。”
沈芷柔眼前一亮,从他的手中取走平安符细看,嘴角上扬道:“今天你去了观音庙?”
陆文瑄颔首,“庙里的香火还如以往那般鼎盛,我求来的是在菩萨前供了九九八十一天的金符,希望它能保你母子平安。”
沈芷柔将他的心意挂在了脖上,然后侧头笑望着他,“可你以前不是信道吗?”
陆文瑄沉默了一瞬,无奈地回道:“城外的道观太远了,我若去那便来不及见周娘子。”
沈芷柔将头埋在他的颈间,闷头大笑:“瑄郎,想不到如今你也同我一样,哪边方便信哪边。”
陆文瑄抚着她笑到颤动的后颈,目光变得柔和,以前他会劝她不要拿神明之事开玩笑,但现在他只想看她高兴的模样。
打趣完了,沈芷柔抬头仰视着他问:“阿娘见到你登门是什么反应?家里的情况还好吗?”
“一切都好。”
陆文瑄把在沈府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她,只有一项他犹豫了下没有说出来。
周娘子对沈家族人的态度终究是沈御史中丞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舌,况且沈府的琐事与如意儿这位宫妃已毫无关系。
沈芷柔听到二叔二婶来了云京有些意外,自阿耶出任京官以来,她就没见过老家那边的亲戚。
“想必今年家里会热闹许多,可惜我不在家。”她语气有些遗憾。
“宫里的夜宴会更热闹。”
沈芷柔的眼中充满了期待,她知道陆文瑄曾随着父亲参加过招待贵戚与重臣的除夕夜宴。
“但我希望你能称病不参加任何宫宴。人多的地方难免会出现意外,宴上的酒水与菜品也会经过许多人的手,我不放心。”
沈芷柔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但她知道瑄郎说的有道理,“好,那我就称病呆在仁寿宫。”
陆文瑄亲吻了她的额头,不舍道:“接下来我会很忙,但只要我有空,一定会来见你。”
他已在这待了许久,该离开了。
翌日,沈芷柔喝了一口宫人端上来的安胎药后,心里陡然一惊,“春儿,这药的味道不对!它怎么是甜的?”
春儿当即慌张地唤杜太医前来检查这碗药。
杜若桁一脸惊讶地赶来,尝了一口药后,他疑惑道:“并没有问题。不知美人觉得哪里不妥?”
沈芷柔听到他这么说后便放下了心,想是他改了从前的药方吧。
她赞道:“是妾大惊小怪了。妾第一次喝到不苦的药难免觉得奇怪,杜太医果然与寻常太医不同。”
杜若桁淡淡道:“是臣昨日听说美人吃不得苦,所以臣连夜改了下方子。臣忘了将此事告知美人,让美人受惊了。”
春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陆三郎什么时候跟杜太医交情这般好了。
沈芷柔顿时觉得口里的甜味沁到了心头,重新端着药碗喝了起来。
在元正即将到来之际,宫里各处都很热闹,大家在准备庆祝新年。
平阳长公主在参加各种宴会之余,会来西偏殿找她聊些听到的趣事,让沈芷柔这个窝在仁寿宫的人也感受到了众人的喜悦。
一来二往间,她与平阳长公主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她们名义上是姑嫂,但按实际年龄来算,平阳长公主在她心里是个性情直爽的长辈。
她看向自己高耸的肚子时,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情,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怀念那个被圣人赐死的孩子,这时沈芷柔会同她一起沉默。
不过长公主很快就会收拾好心情,笑着叮嘱她一些孕妇需要注意的事项,将失态遮掩过去。
但在某件事上,她难以掩饰心里的厌烦。
元正当天上午,仁寿宫来了一位外臣,此人便是平阳长公主的驸马魏湛。
圣人上次来时说过会召他拜见太后,自那以后,平阳长公主每天都会询问宫人他有没有入宫,若是来了,她便打算躲出去。
许是圣人了解她的性子,所以选了个她不能躲避的日子让魏湛来仁寿宫见太后。
魏驸马应会仁寿宫待到夜宴前,同太后与平阳长公主一同赴宴,沈芷柔则早与周昭仪抱病,推掉了近日的宴会邀约。
“宫里有这么多去处,他不一定非得待在仁寿宫,母后肯定会打发他走。”
魏湛来时,平阳长公主正陪着太后,听宫人传报魏驸马求见,她当即就躲来了西偏殿。
沈芷柔点了点头,她这些天已经见到了太后是如何宠爱她的独女平阳长公主,她毫不怀疑太后会让这个扫她兴致的人离开。
但近午膳的时候,她们也没有等到这个好消息传来,平阳长公主有些生气,让人去打听正殿的情况。
她的侍女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侍女的声音有些低,“回长公主,施香姑姑说太后刚与魏湛密谈完,似乎聊得很满意,还要留他用午膳。”
平阳长公主一脸震惊地望着她,“你没听错吧?母后说的应该是不留他用午膳才对。”
“没...没有,奴婢也觉得意外,可重问了一遍还是这个结果。”那侍女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吐字还算清晰。
平阳长公主眉头紧锁,“母后怎会如此?”
沈芷柔有些好奇魏湛是个怎么样的人,她相信太后的眼光不会有问题,或许他真是平阳长公主的良缘。
不久,太后派宫人来请平阳长公主去正殿用膳。
平阳长公主心里纵使百般不情愿,也只能遵从太后的意思。
沈芷柔不清楚这顿饭吃得如何,长公主之后再也没回西偏殿,想是正在与魏湛相处吧。
下午天降大雪,到了黄昏时分,院内已积了深雪。
沈芷柔坐在窗边赏雪时,一时兴起吩咐宫人堆一对雪人,随后将五彩宝石嵌在它们身上充作五官,煞是好看。
宫人纷纷夸赞这对雪人,朱环提议:“美人不如给它们起个名字?”
一时间院内的宫人都期待地看着她,想知道她会起什么名字。
沈芷柔眉眼含笑道:“那就一个叫白鹿,一个叫白芷。”
“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平阳长公主的声音突然响起,围在沈芷柔身边的宫人顿时散开,慌张地向她行礼。
沈芷柔这才注意到平阳长公主悄然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形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男子,想必他就是魏湛。
她行了个礼,道:“妾定要罚前殿的宫人,他们竟敢怠慢长公主,您来了都不知道通传一声。”
平阳长公主轻笑一声,“这不怪他们,是我不让他们通传。我准备去麟德殿,路过你这听到里面传来欢笑声,就好奇地进来看一眼。”
说完她走到沈芷柔身边,打量这两个雪人,魏湛也跟着她上前。
沈芷柔细看发现他还有一副好相貌,气宇轩昂的模样颇有武将风范,不似前泰王那副轻浮姿态。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沈芷柔移开了目光,注视着雪人道:“白鹿是祥瑞之征,妾祝大梁能在新的一年风调雨顺。至于后者,只是在妾的闺名中取了一个字罢了。”
平阳公主眼中有些惊诧,“你在堆雪人时竟还想着大梁的国运?阿兄真没有白疼爱你。”
魏湛闻言也看了沈芷柔一眼。
沈芷柔当然不是这样想的,白鹿只是瑄郎的代称罢了,她见平阳长公主将她想得太好,面上有些发烫。
她连忙解释:“长公主误会妾了,妾的本意只为玩乐,仅是在取名时想到一句俗语‘瑞雪兆丰年’,才会用瑞祥之兆命名。”
平阳长公主笑道:“今年的雪确实下得大,南苑雪压红梅之景肯定很漂亮。”
沈芷柔也跟着她笑了起来,只是她余光注意到魏湛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笑意,心想他原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平阳长公主满足了好奇后便离开了西偏殿,赶去参加元正夜宴。
现在整个仁寿宫里就只有沈芷柔一位主子,她吩咐宫人关闭殿门,她们也该开始过自己的元正佳节了。
圣人特意给她配的小厨房里已准备好了酒菜,今夜她允许宫里的奴婢们放下职责,尽情玩闹,众人围坐一团言笑晏晏,她感慨往后的元正大约都是这样子度过吧。
但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
众人正玩在兴头上,外殿大门突然被人用力地敲响,大家面面相觑,最后看向了沈芷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