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君再次瞠目。
玄殊从前多么公正公平的一个人,如今爱上了楚令,居然也随波逐流,居然替鬼门讲话了。
瞠目过后,众仙君都露出了遗憾之色。
严逸劝道,“玄殊仙尊,你嫁给楚令我们管不了,但津度天尊的婚书我们却不能不管,你再向着洛拂笙讲话也是没有用的。”
玄殊此时双手紧握,眉眼横立,她慢慢地看向了月宛,一字一字道,“泽承不是楚令所杀,这是泽承仙君自己告诉我的。”
对面的月宛蓦地睁大了眼,神色僵住。
洛拂笙略略惊讶地看向了玄遥。
他似乎很平静,峨冠端立,雪衣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白灼,小雨在一片白芒中清晰可见,斜斜在打落在地。
既然是元隐宗的事,洛拂笙不太想多管,她双手环胸,只想站在一旁看热闹。
严逸凝眉问向玄殊,“玄殊仙尊,泽承仙君已经魂飞魄散,你怎么可能见过他?”
玄殊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玄遥,她脸沉了下来,“泽承仙君的魂魄是如何重聚这一点,我也不得而知,或许是他含冤受屈,不甘魂飞魄散,所以才会在百年后得以重聚。”
众仙君......
没听说过。
北尘问道,“那泽承仙君的魂魄何在?”
玄殊抬起头,笔直地看向了月宛,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随着她的动作而转眼。
当大家的目光看向月宛时,她吓得惊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旋即一团黑色的雾气从她的背影慢慢涌现出来——
那黑气升到半空中,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有如四处逃散的炊烟。
思鸿不悦道,“玄殊仙尊,就这些鬼气如何判定是泽承仙君。”
玄殊也是无奈,因为雨本属阴,鬼气在雨中无法聚拢,就算有仙术加持也不能实现。
她询问的目光转向楚令。
楚令清俊的眉心微微拧起,他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似乎也很为难,“我看泽承仙君的一缕魂被困在雨中了,若想让他重聚,除非现在雨停。”
“如果不停呢?”洛拂笙睨他一眼。
楚令摊了摊手,笑得无奈,“姐姐你知道的,风霜雨雪皆属自然气泽,我也无法改变,更无法干预。”
风霜雨雪是上天对凡间的馈赠,鬼气被困其中,被自然气泽所阻,任何法术都没有用。
而且时间久了,泽承的魂魄还会被自然气泽所侵,彻底消散。
“那就是说,没有人证喽?”洛拂笙看戏不嫌事大地笑了出来。
玄殊紧抿着唇,也不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早知道就该先把泽承收了。
月宛趴在地上,虽有屏障,但她姿势尴尬,吓得双手抱胸瑟瑟发抖。
她早就想到跟着她的鬼气是泽承,她也想过将泽承驱赶,但这么多天她用尽了办法就是做不到。
隔着雨水,月宛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从她的心底蔓延到了指尖。
玄遥看她一眼,淡淡问道,“泽承仙君的魂魄为何会在你身上?”
月宛咬着唇摇头,打死她都不能承认。
不承认她还有一半的机会能躲过去,只要泽承的魂魄消散,这世上就再没有人知道此事了。
玄遥垂眸,慢慢吐出了一口粗重的气息。
当初引魂为了婚书之事,曾用阵法重聚了泽承的魂魄,并将他困在月宛的房间,目的就是为了让泽承杀了月宛。
这些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却是他的另一种情绪所导致的。
月宛不除,婚书之事当真没有办法。
可眼下若泽承的魂魄消散,等于一切就白做了。
眼下玄遥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眼见泽承这位最有重量的人证都要毁掉,玄遥的大脑也有些卡壳。
小雨之中,夜幕之后,一把纯白的油纸伞从远处走来。
伞下男子眉眼柔和,同样是雪衣玉冠,他的气质更显温润。
方华撑伞而来,走到大家面前时,礼貌性地阖了下首,温和笑道,“我刚才在远处看到这里有鬼气被雨水所阻,所以特意赶过来。”
玄遥眸光一抬,唇角勾起清淡的笑容,“朝兰族的契约术应该可以重聚鬼气。”
契约术是心术,将一个人的心里所想传递给另一个人,因此结契。
结契后可实现灵力互通,这一点与迷仙引有相似之处。
但契约术可解,且契约之人的生死都不会影响被契约之人。
玄遥笑道,“此时有雨,即为阴时,可以与鬼形成契约关系。”
鬼属阴,兽属阳,人是阴阳合体,也是最不好分辨契约时辰的。
方华点头微笑,“正是。”
玄殊立时明白了方华的用意,她愧怍地低下头,自己会契约术却不能暴露身份,眼下她只能对方华拱手道,“有劳族长了。”
方华偏头一笑,“应该的。”
月宛抬起颤抖的目光看着方华。
他略过她一眼,抬头看向泽承的魂魄。口中开始念决。
洛拂笙屏气凝神地看着这契约术的神奇之处,只见方华在前面念决,玄殊在后面暗暗念诀。
这一招李代桃僵,好像皮影戏,真的把众仙君都给糊弄住了。
众仙君也是第一次看到契约术,都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打搅到方华的发挥。
她轻笑了几声,头顶上的鬼气好像有了反应,‘嘭’地一声轻响,周围注入进来的仙气好像一双手掌将它紧紧捧住,
黑色气雾开始慢慢向一起聚拢。
当头顶的鬼气在雨中聚笼成一个黑色的气体时,泽承的容貌开始慢慢展现出来。
“真的是泽承仙君。”
“太好了,泽承仙君一定有莫大的冤屈,才会支撑着自己没有消散。”
玄遥见泽承的影像显了出来,马上施法用屏障将他护住,免受雨水的侵袭。
泽承还是一百年前的样子,小鼻子小眼,一身青衫,在屏障中向玄遥尊和方华躬身行礼。
众仙君谁都不敢第一个出来讲话,
玄琰只好挺身而出,严肃问道,“泽承仙君既有冤情,不妨说出来我们听听。”
泽承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他先是憎恨地看了眼月宛。
月宛已经吓得全身瘫软。
他突然目光一凶指向了月宛,“就是她,是她杀了我的。”
众仙君又是一惊,“怎么可能会是月宛仙子?”
“以她的修为怎么杀得了泽承仙君?”
楚令慢慢吐了口气,仿佛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总算被人道出。
他看了眼洛拂笙。
她此时眉眼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年之事,也是洛拂笙和玄遥真正的分水岭。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
思及此,楚令也有些惭愧之色。
大家自然不信,泽承神情痛苦地慢慢说道,“当年我因为憎恨魔尊,所以找月宛仙子要来了仙道令嫁祸给她,事发后我被罚面壁,月宛仙子找到我,说楚令要偷袭元隐宗,让我戴罪立功,我信以为真,按照她说的时辰赶到了元隐宗门外,可是却不想没有等来楚令,却被她偷袭杀死。”
“怎么会是这样,月宛仙子这么温婉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
“真的很难相信,泽承仙君居然是被月宛仙子杀死的。”
泽承咬牙切齿道,“她外面温婉善良,其实内心黑暗,她嫉妒玄遥尊喜欢魔尊,所以一直在找机会加害于魔尊。”
玄琰挑了下眉,抬手揉了揉微酸的眉心,有些不解道,“泽承仙君既已重聚魂魄,为何不早一点出来讲明此事,还你公道?”
泽承愤恨摇头,“我其实并不想要什么公道,我只想杀了她为自己报仇,”说着,他闭上了眼,遗憾道,“只可惜,她身上有另一种鬼气护体,我根本杀不了她。”
“另一种鬼气?”玄琰快晕了。
这月宛原来一身仙气,怎地一下子变得鬼气了?
看来马甲也是不少。
月宛坐在地上低声抽泣,眼睛却像老鼠般四处乱瞟,仿佛在窥视别人的反应。
泽承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鬼气的由来,但是十分强大,我曾有一次险些被这鬼气所伤。”
洛拂笙眉尖微蹙,她终于想起月宛哪里不对劲了。
她眉心的额甸不见了。
那个朱红色如嗜血的额甸不见了。
从前洛拂笙就觉得奇怪,月宛的额甸根本不像是画上去的,分明就是长在上面的。
如今看来她的鬼气就是那个额甸,只不过津度和玄遥接连为她输仙气,所以掩盖住了原本的鬼气。
她看向玄遥。
他淡然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喜悲,他转头与她对视一眼。
穿过小雨淅沥,两个人的目光皆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两道盈光。
玄遥双手负背,淡声开口道,“严逸仙君,按照戒律宫的宗规,月宛仙子当如何处置?”
“这......”严逸为难,却照实道,“重者理应上斩魂台,较轻者逐出元隐宗。”
月宛脸色瞬间惨白,她一下子哭喊了出来,趴在地上一点点爬向玄遥的脚边,“我不要上斩魂台,我求你,让我轮回都可以,我不要魂飞魄散......”
众仙君都不忍直视这一幕,皆转过了头连连叹息。
玄遥被月宛拉拉着衣袂,身形如松般不动不移道,“月宛仙子,惨害同门,理应斩魂,”他垂了下眸,目光依然淡定如夏夜的垂柳,“但念其是空青师尊的恩人之女,予以从轻发落,将她逐出元隐宗,永不得入宗。”
洛拂笙一挑眉。
空青师尊的恩人之女?
这个由头也行?
算了,人家不舍得杀了月宛,她有什么资格编排。
月宛刹时笑了出来,她连连磕头,“多谢玄遥尊,多谢玄遥尊......”
玄遥尊叹了口气,手掌一翻,凭空多出一张书纸。
玄琰眼尖地看到,那是津度写下的婚书。
玄遥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捏住婚书的同时,双手轻轻一拉。
婚书一分为二。
金色的仙墨从婚书中掉落下来,金光点点有如星光般璀璨。
月宛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玄遥终于如愿以偿了。
“月宛仙子既逐出元隐宗,婚书便自动作废。”玄遥抬起了头。
小雨停了下来,天空上的乌云散去,皎白的月钻出了天际,绽放出柔美的旋律。
他转过头,柔情且缱绻地对洛拂笙说道,“该给楚令和玄殊办婚事了。”
洛拂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