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拂笙的精神有些恍惚,一整夜都在想着灵参的问题。
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向玄遥尊妥协,做他的肉脔,任他摆布,像舒书一样,甘愿被囚在没有未来的牢笼里。等他腻了倦了,自己就能重获自由。
可那时也许她已经风烛残年,徐娘半老。剩下给自己的时光已经不多了。
另一种,也是最极端的一种方法——
偷。
悄悄地把灵参偷一点出来。
洛拂笙记得自己上次中媚毒时,玄遥尊曾用灵参给她吊气。
那灵参就在他头顶的小匣子里。
如果她趁玄遥尊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遛进去,切一点下来,他应该也不会查觉。
本来明亮高隆的眼眸垂了下来。
这是洛拂笙最不想用的一种方法,却是眼下最实用的一种方法。
洛拂笙转眸看了眼床上还在晕睡的玄遥。
他的乌发散落在软枕上,像随意泼洒出去的墨汁,无意间勾勒出墨色花枝,没有任何点缀或是修饰。雪白的颈仿若瓷白的花瓶,长睫紧闭,花蕾般安逸地沉睡。
他这副模样,仿佛要绽放自己全部的美丽,然后像蝴蝶一样翩然飞走。
洛拂笙几乎是咬牙的瞬间就不再犹豫。
这是唯一既能救他,也能保全自己的方法。
初秋的天气,总是阴雨绵绵。树上的叶子还没有掉落,仿佛为了悼念逝世的炎夏,在雨中还是那般青翠欲滴。
洛拂笙早上起来一开门,就见华梵等在了外面。
她已经有了这个准备,昨晚她和楚令一走了之,华梵定然找了她许久。
他胆子虽然不大,但性子也是挺犟的。认准了一件事,不管多难,都要办到。
洛拂笙对华梵淡淡一笑。
少女眼底乌青,肤白发黑,脸色并不好看。
华梵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担心道,“你昨晚去了哪里,我去鬼王那里找你,你们都不在,你到底给他看什么病?”
洛拂笙站在原地,像一个随时会倒塌的雕像,摇摇欲坠。
耳边湖水潺潺,她的心境也平和下来。
洛拂笙对华梵带着歉意笑道,“楚令没病,他只是呛到了,我昨晚一个人溜达了一会儿,有些事我要想清楚。”
洛拂笙的确和楚令谈了一会儿话,但时间并不长,然后她一个人便漫无目的地溜达。
她先去了一趟舒书那里,没有进去,看着里面秉烛缝衣的舒书,突然感觉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虽然被囚禁,但至少没有人打扰。
然后她又站在玄遥尊的房门外,看着他和月宛有说有笑地走回来。
月宛没有进玄遥尊的房里,但她也在外面站了许久。
心中的不舍与眷恋交织成一声无声的叹息。
再回来时,天已二更,洛拂笙见玄遥痛苦地蜷缩在床上,这才去叫了玄琰仙尊过来。
折腾下来,她的确没有睡好。
华梵以为她在跟自己说婚事,马上目光兴奋起来,“那你考虑的怎么样?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我绝不会像我父亲那么花心。”
少年举起了手,严肃郑重地对她起誓。
喜欢一个人与花心真的没有关系。
洛拂笙很想迷样告诉他。
华丰年好色,舒书还是一样为他等候。
有时候,喜欢是一种病,一种见不到就会想念的病。
有人叫它相思病。
但洛拂笙却觉得,相思不如纠结病得深,至少有人还能相思,而她连相思都不敢呢。
她发自肺腑地告诉华梵,“其实我一直把你朋友。”
刚讲出这句话,觉得太老套路了,几乎每个话本里拒绝一个人时都用这句。
她想了想措辞,干脆跳脱道,“你以后会遇上一个更好的女孩。”
华梵本来兴奋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的双手也慢慢从她的肩上移开。
但表情并没有太多痛苦,只是有些惋惜。
其实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不试过他又不甘心。
“小遥,你是不是有自己喜欢的人。”华梵笑着问她。
这笑容说不上悲伤或失望,被他刻意敛去的情绪中只流露出淡淡的苦涩。
如果她否认,华梵可能会无休止地问下去。
洛拂笙点了点头。
华梵果然没有接话。
二人相对而站良久,久到绵绵小雨已经打湿了两个人的衣衫,华梵才拉了下她的手。
少年暗淡的眼眸中还是温和地笑了出来,“进屋去吧,外面小雨了。”
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不知为何,洛拂笙竟然流泪。
华梵叹了口气,抬指轻轻地帮她擦干了眼角的泪。
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手指擦过她的肌肤时好像雨滴打在了脸上。他待她像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地呵护,尽力地保护。
华梵对她讲了自己对未来的计划,每一件每一桩,哪怕一件小事,都考虑过她的感受。
他是真的想要娶她,或者说已经规划了许久对未来的憧憬,并不是一时兴起。
这样好的男孩,洛拂笙反倒不那么辈伤了。
因为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华梵,未来会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孩。
一定会有的。
过了晌午,雨还在下,湖面的涟漪仿若一朵朵遍开的昙花,来的快去的也快。
每天的这个时候,三尊和华丰年都在大殿议事。
洛拂笙没有打伞,怕惹人注目。
她悄悄地出了房间,一路上也没有弟子在溜达。
都说做贼心虚。但洛拂笙觉得,越是心虚的时候越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心虚。
所以她走的光明正大,走得挺胸抬背。
只是到了玄遥尊房门口时,她转头四下一探,然后快速闪了进去。
房里点着熏香,乍一进去香气扑鼻,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精神一抬,不敢久留。
洛拂笙快速走去了床头。
玄遥尊的床头有一排小匣子,里面放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头顶位置的这个匣子,里面就是灵参。
洛拂笙手有点发抖,毕竟这是第一次做贼,并不顺手。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她如斯安慰着自己。
洛拂笙拼命呼吸,颤巍巍的手指慢慢接近那个小匣子。
手指在触碰到匣子拉手的金属时,一阵尖尖的凉意刺得她不由得又缩回了手。
金属其实并不凉,是她太紧张了。
洛拂笙重新调整好的呼吸,这次,她动作十分敏捷,在手指触碰到拉手时就猛然拉开了匣子。
寻找的目光急急往里一探。
顿时,她愣住了。
里面空空如也。
不要说灵参,连根针都没有。
洛拂笙又拉开了其它的匣子,里面也都是空空如也。
灵参并不在这里。
“在找这个吗?”突如其来的一句男声,让洛拂笙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身体突然一转,让她不得不直面玄遥尊。
玄遥尊慢慢地勾唇,眼底一抹黑黝的光芒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猎物,那些解恨又解气的兴奋划过眼睑。
他的手上拿着一根细小的人参。
洛拂笙闭了闭眼,自知大事已去。
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这一刻她还是全身颤抖,声音都不能连贯,“我想要,灵参。”
“所以,来偷?”他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浅笑。
玄遥尊并不知道她要来偷灵参,在他的全部计划里,这其实是一个意外。
他只是有事折返回来,在看到洛拂笙翻找匣子里才意识到她的来意。
原来她竟这般不愿见到自己,不惜用这种无耻的方法来拿东西。
他得承认,如果洛拂笙光明正大地找他要,他可能会百般为难,甚至折磨她。
可这种结果,只会让他雪上加霜,心理扭曲。
他恨不能把这个女人拆吃入腹。
让她见异思迁,水性扬花,吃到肚子里,她就再也不能到处勾三搭四了。
沉重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玄遥尊邪肆地笑了出来。
少女全身几乎淋湿,忐忑的神情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失败与绝望。
他不应该在感情的事上过多的浪费精力,实际上他应该勤勉修炼,让金裘灵鼠的灵力快点作用于自己的身上。
可是他一闭上眼睛,满心满脑都是这个可恶的女人。
他被分走了太多的心神,到头来竟然换来她的生疏与害怕。
纵然心里在流泪,在滴血,他都不愿表现出来一丝脆弱。
他从一缕幽魂分离出来,来到这个世上,他心里最清楚,想要成为独立的一个人有多难。
尽管他拼命尝试,可自古以来,引魂独立出来成为个体的,史无前例。
既然如此,他只想让自己抓住一些东西。
一些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从前是人心,想取代真正玄遥的人心。
但现在,他只想要她。
不惜玉石俱焚。
玄遥尊拿着灵参,笑得异常温和,“想要这个?”
洛拂笙并不紧张,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从来都是这样。
紧张也好,害怕也罢,所有的情绪都是因为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
正如所有的暧昧都隐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其实所有的无措也都是因为见不得光。
洛拂笙点了点头,强迫自己抬起头。
玄遥尊桃目平和,目光温温,没有多余的笑容,只是轻轻垗起了唇角。
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表情,带着绝望,痛苦,快乐与憎恨,但所有的情绪又不过昙花一闪,极快地略去,这一刻,洛拂笙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柔和的光在浮动。
午后的雨带着窒息的潮湿,呼吸有些长长短短的交叠,错综复杂。
洛拂笙的喉头梗了一下,声音有些暗讳不清,“我真的需要这个,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她讲得几乎蚊呐一般,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但她的心里却是听到了。
是真的对不起,她竟然用这种方法来偷取他的东西。
理由还是不想自己受到伤害。
玄遥尊半晌没有讲话,只是从来高傲的神情突然放低了下来,眼睛微眯,略显无神。就连一向高挺的背都有些佝偻。
他伸出了手掌,很慢很慢地来到她手腕上,轻轻抬起间,另一只手上的灵参就这么放到了她的手掌上。
他垂眸看着她的手掌,脸上笑了起来。
洛拂笙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神,即使他笑得捐狂邪魅,还有些撩人,但她却心里却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此时他眼底的那种近乎绝望的情绪深深刺痛了她。
他为何会有这种神情。
“灵参我交给你了,从此以后不必再还给我。”他眼底的光点浮动得频繁,仿佛游动的鱼儿。
玄遥尊刀雕般的下巴向下一压,唇角同时挑起一个肆虐的弧度,唇瓣轻启,声音好像是从双唇间的碰撞中迸发出来的,一字一句深刻心底。
“你,是我的了。”
洛拂笙瞪大了眼睛,向后一退,正在撞到后面的桌子上。
窗棂下,她看到小鸟正在避雨,被她惊扰后,还能展翅飞走。
而她,退无可退。
洛拂笙想拒绝,可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资本。
若想要灵参,便只能如此。
一瞬间,她紧紧抓住了身后的床缘,心底的酸胀感没有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几乎是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