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他嗤笑一声，“公主想与本王谈条件？你以为本王真的在意这些？”

    赫兰珠蹙眉，“殿下与江晚岑有仇？”

    不然不该将此事做得如此决绝。

    “公主可曾听过一句古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微垂眼睑，漫不经心地笑，眼底无一丝笑意，只有空洞的冷漠，“江家与本王之间是一码事，公主与本王之间又是另一码事。公主若想依原计划脱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便遵循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本王自会帮四哥坐上那高位。”

    “可...”他眼风一转，犀利地看过来，似笑非笑，“若公主管了不该管的，本王倒不介意鱼死网破。”

    “兰珠并非故意与殿下过不去，只是好奇...”赫兰珠打量他，露出怀疑的神色，“殿下当真一点也不在意王妃？”

    虽说她亲眼看到他派出自己的侍卫易容刺杀江卿时，可当江晚岑伏地失声痛哭时，他眼中的刺痛与怜惜却不像刻意伪装，倘若一个人能将这些装得天衣无缝，那该多么可怕！

    “公主莫非不信任本王？”他幽深的双眸渐渐眯起，不可控制地散发出危险的意味，“本王既已答应与公主联手，江晚岑所有的一切自然尽在本王掌控之中。若公主不信任本王，那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作罢！”

    言罢，他起身便走。

    “慢着！”赫兰珠脸色一变，神情复杂，尔后唇角带上势在必得的浅笑，慢慢靠近他，“殿下，兰珠并非不信任殿下。相反，兰珠很欣赏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的手隔着衣衫，试探地，小心翼翼地碰碰他的手背，“殿下与兰珠是一路人，江家算得了什么？其实，殿下有没有想过，您或许比宁王殿下更——”

    “公主。”他倏地退开几步，“本王方才上楼时，四哥的马车也到了酒楼门口。你会是本王的四嫂，本王敬你一分，有些事本王一说破，大家面子上不会好看。告辞。”

    他匆匆下楼，忙不迭从身上抽出帕子揩拭手背，然后将帕子扔掉。

    走到门口，见顾淮之站在马车前方，直直盯过来，眼神透出几分危险之色。

    “四哥。”他弯身行礼，“来这接公主？”

    顾淮之抿紧唇，弯起桃花眼，眼尾下挑，和善中含有一丝清冷，“本王倒想问问，七弟与公主相见聊了些什么？”

    顾柏舟顿时了然，“原来公主还没来得及告知四哥，四哥当亲自去问公主，公主对您可谓煞费苦心。”

    顾淮之眉峰拧紧，“七弟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柏舟笑道，“对了，公主毕竟来自异族，对我朝的礼数还不慎知悉。四哥还当多加教诲，不然有些言行恐失端庄。”

    顾淮之不紧不慢，“说起端庄，七弟的王妃似乎更需要注重。流连青楼、广交蓝颜，恐失天家尊严。”

    “多谢四哥教诲，本王王妃能让那么多男子为她倾倒，是她的本事。况且，自成亲后，她与哪个男子相会都会告知本王，可不会偷偷摸摸跑出去。”他不屑一顾地收回视线，“四哥，告辞。”

    “殿下，这安王越发嚣张。公主也是，这还没成亲，要是给人落下一个话柄那该......”顾淮之身旁侍卫未说完，被面前主子一个狠厉的眼色扫过，只得把话音咽回去。

    顾淮之望向男子远处的背影若有所思，收回视线，静静等候酒楼上的女子。

    赫兰珠将厢房窗子掩上，唇角含笑地离开窗边。

    “公主，您这样频繁与安王见面怕是不妥当。况且，刚才安王还在宁王殿下面前对您冷嘲热讽。”杜鹃担忧地说。

    赫兰珠抬手制止，杜鹃噤声。

    “本公主自有办法应对。”赫兰珠脸上弥漫兴奋之色，眼里闪过精光，“比之宁王，安王可有意思多了。”

    杜鹃不安地提醒，“公主定要嫁给宁王殿下的，若不能讨得宁王殿下真正的欢心，得不到真正的好处，怕是对大王子那边不利。”

    “你以为，本公主使尽全力真能讨宁王欢心？”赫兰珠晶亮圆润的双眸中溢出讥讽，“本公主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永远得不到宁王的真心，宁王喜欢的可不是我。”

    她能清楚感受到，每次顾淮之深情款款望向她时，看的是另一个人，绝不是眼前的她。

    他既然对她也无意，如此也好，各取所需而已。

    顾淮之接到人，径直带女子登上马车，并无显露出任何恼怒。

    待马车缓缓行进，他依然心平气和地说，“方才本王在酒楼门口遇见七弟，七弟说公主还有别的事没告诉本王，公主可想亲口告诉本王？”

    赫兰珠有些意外，她本以为顾淮之会亲口质问她。

    “兰珠的确有事要与殿下说。”她目光柔弱、怯生生地看向他，“只是怕殿下怪罪。”

    顾淮之平和道，“你姑且先说出来。”

    赫兰珠将她与顾柏舟相谋之事的前因后果尽数告知，最后补充道，“兰珠此举确实一半出于私心，这另一半也是为了殿下考虑。如今安王殿下异军突起，日后难保会威胁到殿下，不如趁此机会将他扼杀于襁褓之中。”

    顾淮之紧锁眉峰，脸色微沉，“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还是你兄长？”

    赫兰珠挑眉笑笑，“是兄长，亦或是我，在殿下眼中有区别？”

    “怎会没区别？”顾淮之呢喃，“你不该是这样。”

    他记忆里前世的她，不该是这般歹毒与漠然。

    赫兰珠直觉好笑，他并未深入了解过她，何来这些定论？

    “殿下，若您不喜欢，兰珠便不做了也罢！兰珠只是迫于无奈，可又害怕殿下将兰珠视为蛇蝎心肠的女子。兰珠只是想保护家人平安。”她眼眶泛红，真一副可怜模样，见者无不为之所动容。

    顾淮之看到她熟悉的面庞，又想到前世那位温婉可人的女子，心中生出恻隐之心，“你想让本王做上那位置？”

    他自忆起前尘种种，顿觉为争夺东宫而尔虞我诈是那么索然无味，对皇权之争倒也并未像前世那般执着。所求的，不过是带着心爱之人过上平静安详的生活。

    可如今，她对他有所求。

    “一来兰珠要护住家人，二来照当前形势，您迟早陷入皇位之争。兰珠知您心慈手软，可深宫泥潭，若别人得势，未必会放过您。”赫兰珠面上露出凄凄的神情，余光中偷看对面男子的脸色。

    顾淮之神情莫测，看不出喜怒，“公主的意思是定要本王争一争，若本王不想呢？如有一天本王选择离京去往封地，公主还会选择与本王共患难？”

    赫兰珠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仍糯糯地说，“当然，兰珠心悦于殿下，殿下去哪儿，兰珠就去哪儿。可兰珠也要解救家人，不是么？”

    她可不信顾淮之的胡话，他不过是试探她罢了。皇位在他面前唾手可得，她不相信他能禁受得住诱惑。

    顾淮之注视良久，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回去吧，不要四处乱跑。父皇已下令，婚期将在明年一月举行。公主与七弟谋划的事宜不必继续进行，即便本王做不到那个位置，依旧有能力帮助你兄长平定内乱。”

    赫兰珠浅笑着默然不语。

    她怎么可能相信他说的话？他定是害怕她坏事才制止她的举措。

    “公主你——”顾淮之深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算了，不重要。”

    赫兰珠温婉地笑着，眼底却鲜少有真正的笑意。

    她不可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宁王，得将所有一切掌控在她自己手中。

    在回程中，顾柏舟产生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危机感，无意识地拨动腰间悬挂的玉带钩，慢慢理清头绪。

    “主子，北邕公主发现此事，会不会告知王妃？”硕风边驾车边忧心忡忡地问。

    顾柏舟不慌不忙道，“怎么，害怕此事毁你姻缘？”

    硕风嗫嚅，“虽说不是真的，可毕竟那场面有多凄惨，您也是知道的。属下怕到时丁香不理属下。”

    “此事由我一人担着，那人如何？”他低头细细摩挲玉带钩上篆刻的“长毋相忘”四个大字，若有所思。

    “回主子，一切皆照您计划进行。只是北邕公主您打算如何处置？”

    顾柏舟唇畔流露出一丝轻蔑与嘲讽，“自作聪明而已，本王暂时稳住了赫兰珠，她以后若有拜帖前来，都一一替本王应答。既然她对本王有意，本王就借此送她去阎罗殿。她不是想在除掉太子一事上置身事外？本王偏不如她意，还偏要她的命。”

    凡是阻碍他与岑儿在一起的人，一个不留。

    “那主子打算如何做？”

    硕风听完男子的吩咐，身子猛地瑟缩，他本以为主子为王妃有所改变，原来也只不过是对王妃有所改变。对其他人，依旧手段毒辣、杀人诛心。

    顾柏舟悠闲地靠坐在马车窗前，借着阳光把玩腰间的玉带钩，眸里透出诡谲的光亮，“不急，此事你慢慢去做，期限在明年二月，到那时一箭双雕，自有好戏看。”

    硕风默默点头，半晌后又掏出一封信给车内男子，“主子，这几日您一直为王妃的事焦头烂额，属下一直未与您说，前天老宫主曾给您来信。”

    顾柏舟接过信笺，扫视一眼，信纸上寥寥数句：舟儿狠之愈狠，果不负所望。

    他瞬间将其化为灰烬，狠命压制住心中嗜血的狂念。

    这个老不死的。

    “南羌当年的事查得如何？之前你说过的逃出来的两女一男，可查到身份？”从小到大，师父从未在他面前展露出真实的音容笑貌，如今只能从当年南羌一事查起。

    硕风摇头，“属下了解到当年那三人逃到与晋朝交界的大独山区，这一路中鲜少有人见过他们。不过那大独山上有猎户，山旁边不远有村庄，属下须进一步探查。”

    “务必给本王找出那三人的身份。”

    “是。”

    渐渐地，嘈杂人声与滚滚车轮声直逼入耳，马车驶入垂柳街的闹市。

    硕风不再言语，顾柏舟也靠在窗棂上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又一架马车经过此。

    街道喧哗声音传到从别院返回侯府的江晚岑耳中，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折磨。

    她从未有过如此厚重的疲乏感与窒息感。

    “丫头，你要养好身子。”杜仲担忧地心疼道。

    她望向窗外愣神，“杜老头，我还撑得住。为了阿娘和这个家，我也该撑住。”

    只是，她不知到底卷入到什么恩怨之中，却有清晰的预感。

    她一次一次地想逃离皇权这个漩涡，反而在一步步踏得更深。

    或许她也会为此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