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信纸霎时间被捏得粉碎,顾柏舟奋力压下心中的恼怒与暴戾。
赫兰珠竟然威胁他,她算个什么东西!
硕风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要说?”顾柏舟睨他一眼。
硕风被他凌厉的眼风看得一颤,仍旧掩盖不住忧虑,“主子,您莫怪属下多嘴。属下虽是个没念过书的粗人,却也知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咱们不如索性提前告诉王妃真相,属下相信王妃能谅解。”
“不行。”顾柏舟断然拒绝,投去警告的眼神,“本宫主的事自有定夺,哪里需要你来说三道四?你去回应赫兰珠,本王会去。”
“恕属下多嘴。”硕风忙低头认错,尔后退出屋子。
室内,顾柏舟眸光定在虚空上一点上出神。
他绝不能告诉她真相,若她知道真相定会离开。这所有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谁也不能阻挡他的夺位大计,谁也不能抢走她。
长宁侯府膳厅。
杜仲一手夹菜一手喝酒,好不豪爽。江晚岑在一旁侍弄,帮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待他吃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才好声好气地凑近问,“杜老头,你吃好喝好了,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疑问?”
杜仲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她,举手摸摸鼻尖,“你想问些什么?”
“我想知道知道他体内那血蛊能不能解开?”
看到她格外在意,杜仲稍稍偏头移开视线,又抬手摸摸鼻尖,“能啊,怎么不能?有什么病是老夫解决不了的?”
“杜老头,你在说谎!”她一口咬定。
杜仲梗着脖子看向她,“说什么谎?老夫又没做亏心事!”
“那你刚才为什么紧张兮兮地不敢看我,还摸鼻尖,你只有在要撒谎的时候才摸鼻尖!”她用一种近乎确信的目光质疑。
杜仲哈哈地干笑,稳住心神,“老夫鼻子痒还摸不得了?丫头,你这疑神疑鬼的本事用在你那些下属身上还行,还拿来对付老夫?”
“照你所说,老夫摸鼻子就是撒谎,那顾柏舟这个臭小子身子这么虚,就是干不了那事了?!”杜仲吹胡子瞪眼,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装得有模有样。
杜仲眼睛一盯,发现小姑娘面庞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羞赧,觉察到事情不简单,扯着嗓子唤道,“什么?!你别告诉老夫,老夫真的说中了!”
她难为情,面子有些挂不住,“你没什么事,就回参生堂去。”
“那不行,老夫得去看看他。”杜仲心想,有些忙他不能帮,可这个忙他还是能帮的。
不过,仔细想来,现今顾柏舟这小子除了安王这个封号外,还真是一无是处。
江晚岑见他还真想折返回去找顾柏舟,连忙使出蛮力拽住他往外走,“杜老头,你还去哪儿?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没关系。”
“丫头,你老实告诉老夫,你们是不敢、不想还是不会?”杜仲忽然停下脚步,差点让她摔一跤。
她狐疑望过去,“这又有什么区别?”
“那自然是有区别,不敢老夫能开药,不会老夫能教导,这不想么,就得靠老夫治了。”杜仲蹙然打开药箱,埋头苦翻。
“哎呀,你瞎操什么心!走吧,快些回你的参生堂悬壶济世去!”她推着杜仲出府门。
就算顾柏舟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缺陷,那肯定也不愿为人所知。要找大夫也得他自己去找,她给他请个大夫,只怕不妥当。
毕竟,普天之下的男子对某方面不都有异常强大的自尊。
“欸欸欸~别推老夫!”杜仲忽而从箱子中抽出一捆书塞过来,“这都是老夫当年压箱底的珍藏,你好生拿着学习学习!”
说完,他脚底生烟地跑走,边跑边感叹:江丫头还真不好糊弄,若不是他及时拉开话题,恐怕今日还未出长宁侯府便已露馅。
江晚岑盯着手中的书暗自思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或许真如杜老头所说,她过于疑心了?
想起来,杜老头也没有什么向她隐瞒的必要。
她不再纠结,而是停住脚步,慢慢打开手中的书卷,“什么宝贝书籍,还让我好好学......”
啪嗒——
她手忙脚乱地将手卷起来,四下快速扫视一眼,确认无人后步履匆匆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杜老头这坑人的,怎么给了这本书,还真当她不会?
她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幅幅直白易懂的画面,有些甚至比她阿娘当初给她看的还要清楚,顿时热气直冲天灵盖。
这本书她能放在哪儿,俨然一个烫手山芋。
再三考量,她决定把这本书放在梧桐轩书斋沁心室的书柜隔间里。
沁心室平日里也只有她来得勤,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夜间,她躲在梧桐轩正屋外,透过窗牖偷偷往里瞟一眼,只见顾柏舟静静靠在床边,时不时往门口看,像是在等人。
他怎么还不睡,莫非是在等她?
她不是让硕风传过话,让他先睡么?
她的脑海里仍然充斥着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这会儿与他打个照面该多尴尬。
她收回视线,从窗牖边缘缩回脑袋,背靠墙壁坐下。
之前厢房的被褥都在正屋里,她现在就算想睡觉也得进屋子拿被褥,不如等他睡着后再悄悄去拿。
她等啊等,百无聊赖之际仰头望月,月亮圆得像个白面馒头。
中秋快到了。
夜间徐徐清风吹动她的发梢,八月临近夏末秋初,风中少了些窒闷,多了些沁人心脾的凉爽与适意,令人昏昏欲睡。
正当她快陷入梦境之际,头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她惊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抬头望去,发现男子只是临于窗前,并未探出头,故而没有发现她。
“到哪儿去了?真不省心。”男子喃喃自语,“不如买根绳子拴起来。”
哪来儿的疯子?亏他想得出。
还不快去睡觉。
不一会儿,窗牖上没了动静,她刚想起身探探,突然又出现书页翻动的声音。
她垮着脸,心想:病了还不忘看书,这可比她阿兄用功多了。依她看,这国子监祭酒的位子该给他顾柏舟才是。她阿兄看起来正经,可私下里只会嘲笑打趣她,正经不得一分半毫。
可下一秒,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原来岑儿喜欢看这些书。”头顶上的男子安静片刻,突地读出声,像在潜心学习她的那些话本子,“王爷猛然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勾起女子的下巴,痞声痞气地说:‘姑娘,你是逃不过本王手掌心的,还不速速报上民来。’女子趁其不备,一脚踩中男子脚尖,痛得男子手中一松,女子趁机逃脱。男子对着女子的背影调侃,‘姑娘,本王一定会找到你。你逃本王追,你插翅难飞!’......《王爷的小逃妃》?”
又是一阵书页翻动声,“景国公府庶出二姑娘,爹不疼娘不爱,自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为京中世家公子所不喜。可谁也不知,这二姑娘其实从小遇到一高人,习得绝世医术。没曾想,皇上一旨令下,将她许配给京中赫赫有名的残废将军,自此产生一段孽缘......《废物将军的神医夫人》?”
“相府嫡女嫁给残暴太子为太子妃,被太子于大婚当夜置于婚床前,看太子和侧妃大战酣夜?”
“农家小甜妻和表面斯文内里糙汉性情的书生?”
江晚岑紧紧贴住墙壁,闭上双眼,双手捂住耳朵。
苍天呐!降下一道雷劈她吧!
窗台上的男子虚心学习好一阵后才罢休,“天凉了,她或许在厢房睡下了。”
于是,头顶窗牖终于拉上,顷刻后屋内烛火方歇。
又等了半柱香时间,她弯腰沿着墙壁往正门移动,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
蹑手蹑脚地摸黑进屋,她快速来到墙角的大红雕花木柜前,轻手轻脚地打开柜子,慢慢抱起被褥,然后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
“干什么,还不来睡觉?”身后传来温厚的嗓音,她吓得一弹,将被褥掉到地上。
“没什么,没什么,你睡吧,我这就来!”她弯腰捡起被褥转身塞回柜子,借着幽暗的月光往身侧的拔步床上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笔直地坐在床上。
她不看他,埋着脑袋拉开床边的被褥,唰地快速缩进被子。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她余光里发现身旁男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笔直坐立。
“你,不睡么?”她试探地问。
话刚问完,男子兀自直板板地躺下去,呼噜声不停。
他......刚刚没有醒,只是在说梦话?
吓死个人。
折腾半宿,身体精神双重疲累。很快,瞌睡找上来,她陷入无意识中。
身侧,男子倏地睁开眼,一片清明。唇角,宠溺温善的笑。
男子微微起身,在女子额上印下一吻,又在女子唇瓣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富有磁性的嗓音蛊惑低沉,“好梦,我的王妃。”
临近中秋,建京城内又是一番新气象。
中秋前一日,城内某处酒楼。
赫兰珠依旧一脸菩萨般的仁慈模样,“这才几日不见,安王殿下看起来憔悴不少,可想说出来,让兰珠替您分忧?”
“本王的事与公主无关,公主无须拐弯抹角,有话直说。本王没有那么多闲情雅致。”顾柏舟拨动腰间的白色玉带钩,摩挲上面的刻字。
“长毋相忘?玉带钩素来成对,王妃应该也有一只。”赫兰珠话音柔和,可眸光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顾柏舟扯出一丝讥诮的笑,“本王知道离洛在你们手中,你把人交给本王,本王自会答应你的要求。”
“安王殿下果真爽快,要怪只能怪王妃救人后不谨慎。这不,刚刚把人送出城不远,就被我们的人误打误撞地看见了。”赫兰珠笑意温柔,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全是无辜。
“公主的条件是什么?”顾柏舟不耐。
“我要你助宁王夺得东宫之位,至于现如今的东宫太子,除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