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摇摇欲坠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前,顾柏舟移回视线。
昨夜他偶然撞见她在柴房中端起一桶又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明明冷得全身发抖,还是红着眼咬牙坚持。
那时,他便知道,若她真只一味依靠于他,便不再是她。
他命令硕风跟踪丁香,果不其然发现锦衣卫大狱旁的布置,也明白她的意图。
可为一男子不惜以身返现,那男子真有那么重要?
昨日硕风曾问,可要杀死那男子?
他恍然惊觉,若按他以往性情,必定除掉她与那个名叫离洛的男子。
可他终归动摇后心软,只得暗中派人保驾护航,替她清掉所有隐患。
与喧嚣奢靡的元清宫不同,建京街道上的贩夫走卒的吆喝叫卖声,让她听起来更舒服、更踏实。
“主子,您身子不舒服,还是回府歇息,属下去替您办事。”
“锦衣卫官署里能人奇士不少,怕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她揉揉眉心,周身一阵冷一阵热,出了不少虚汗,“待会儿我会支开督捕房的那两位狱吏,你借机潜入离洛所在的牢房,想办法快速将药给他。”
“是,主子。”
抵达锦衣卫官署所在的街道,幽静清冷的气氛加重她的眩晕感。
她来锦衣卫官署的次数并不多,每次前来都得去大狱走一遭,也不知是不是天生捞人的命。
督捕房中的瘦狱吏和胖狱吏一见她前来,忙点头哈腰上前。
“王妃来此有何贵干?”胖狱吏道。
“郡——安王妃,您来有何贵干?”瘦狱吏大舌头般改回称呼,好险好险!
“你们很紧张?”她看到胖狱吏额头上的汗珠如雨下,心想也没对这两人做些什么,怎么怕成这样?
“不不不,只是这天儿热得紧。”胖狱吏抬手揩汗,瘦狱吏连连附和。
这祖宗怎么又来?
当初这祖宗因宋云峰身亡一案在狱中受尽苦楚,在她出狱后没几日,他们回家时被暴打得鼻青脸肿。
又几日后,再次被另一波人打得鼻青脸肿,说是得罪不该得罪之人。
他们哥儿俩思来想去,那段时间也只有对关在狱中的锦舒郡主所受的苦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从中讹上一笔。
他们哪敢再惹这位主子?
“如此...”她斟酌一番,道:“本王妃有大事麻烦二位。”
两名狱吏点头如捣蒜,“没问题,可以,王妃您尽管吩咐。”
锦衣卫大狱上层牢房,木桌上灯笼的烛火摇曳,顾千羽借昏黄的烛光睨一眼桌前女子,高傲道,“安王妃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本皇子,我那弟弟可知晓?”
“三哥不必知道这些,本王妃是来为三哥庆贺,听王爷说父皇打算对三哥从轻处理。”她敛眸低声感叹,“只是宋妃娘娘被打入冷宫,当真可惜。”
“父皇果然还是重视本皇子的。”顾千羽心里嗤笑一声,母后只有妇人之仁,一生都只想着得到父皇宠爱,所以只能仰人鼻息、愁苦半生。
他不一样,他有才能有头脑,即便犯下过错,父皇也会看在面子上最终放他一马。
顾千羽眼中那抹睥睨众生的神色,江晚岑愈发确定顾千羽当真是个生在皇家的又坏又蠢的傻瓜蛋。
她扭头吩咐两位狱吏,“今日我要好生招待三哥,尔等怠慢不得。”
“是是是。”胖瘦两狱吏连连点头。
“那好,我要天香楼的四喜丸子、红烧狮子头、黄焖鱼翅、樱桃肉,还有潇香轩的烧鹿筋、荷包里脊、爆炒凤舌,还有卧龙居的百鸟朝凤、清炖肥鸭、鸡里蹦、桂花鱼翅。”
两狱吏手忙脚乱,记也记不过来。
“记住了么?”
胖狱吏苦着脸,快要哭出来,“王妃,咱们哥俩这榆木脑袋比不上您脑袋瓜灵光。”
于是,她飞速地重复一遍。
“你们想办法,今日必须帮我把这些菜都送来。”
两狱吏皆汗涔涔,双手微颤,“是是是。”
两狱吏出门,窝在门口窃窃私语。
“这小祖宗怎么这么难伺候,咱哥俩这会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咱哥俩不得快些出去给她小祖宗买回来!”
江晚岑给丁香一个眼色,丁香会意后默默离开牢房往外走。
“今日皇后娘娘生辰,弟妹为何提早出宫?方才我就见弟妹脸色欠佳,不如我替弟妹看看。”顾千羽说着起身,绕过木桌而来,语气中带有轻佻之意。
她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插到桌上,身上直出虚汗,“三哥坐回去吧,这匕首不论沾染了我俩人中谁的血,都不会是件小事。”
顾千羽停住步子,歇了旖旎心思,慵懒地坐回对面的木椅,“弟妹有时还当真认不清局势,七弟之所以能封王还不是受本皇子之恩,还不是父皇心疼本皇子,顺便给他们也封了个王。”
江晚岑心生好奇,不知该说顾千羽是天真还是歹毒,总归是不太聪慧。
不一会儿,两个面生的狱卒来到牢门前,小心翼翼道,“王妃,小人带您去喝碗茶水。”
“三哥,我最近感上风寒,这嗓子疼,我先去喝口水润润嗓子。”江晚岑心中有数,赶忙起身,对牢房外两名狱卒,“走。”
两名狱卒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往日里他们可见不着这么尊贵的大人物,他们所在的牢区在大狱下层,整天不见天日、鼠蚁密布不说,关的也是些重刑犯。
若不是有个丫鬟走错路,说王妃找不着喝口水的地方,他们也来不了上层牢房一趟。
江晚岑回到顾千羽牢房时,丁香站在门口,见她来了跟上来,轻声埋怨一句,“主子,这牢中不仅容易迷路,连茅房也真难找。”
这丫头还真演上瘾了!
又等了半柱香时间,瘦、胖两狱吏才领着一队狱卒前来,一一布菜。
“王妃,您要的都在这儿了。”胖狱吏面露苦笑。
江晚岑头微微示意,丁香从兜里摸出两个金元宝递过去。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江晚岑起身,“你们好生伺候三皇子用膳,若有怠慢,决不轻饶。”
瘦狱吏将其中一个金元宝收到囊中,干劲十足,“王妃放心,小的明白。”
“三哥先用着,有什么不妥当只管吩咐他们二人。”江晚岑转身再次行礼,只见顾千羽显然饿得不行,只顾狼吞虎咽,敷衍地点点头。
走出锦衣卫官署大门的那一刻,她视线模糊,眼前出现重影。
“主子,您怎么烫成这样?”丁香担心焦急的声音也好似经过悠长的时间才传入她耳中。
“快回府。”
马车停到长宁侯府,刚踏入府,她两眼一黑,彻底晕死过去。
一阵冷一阵热,如同将她放在火炉上煎烤,又像将她埋入冰霜里冻起来。
昏睡中,总有一丝若有似无得轻叹声萦绕在她四周。
悠然转醒,天色已暗,房中烛火通明。
顾柏舟抚住她的脸颊,轻叹,“醒了?来,喝点水。”
他扶她微微靠坐在床边,她接过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饮完一杯茶,干涩疼痛的嗓子舒服不少。
“我睡了多久?”她声音沙哑,如鸟儿不停啄上树木般聒噪难听。
顾柏舟低头不答,半晌抬起幽幽的目光,其中有祈求,还有一丝怒意,“就算为了阿娘、阿兄,还有...我,你能不能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我只是把病提前生完,以后会健健康康的。”她伸手去拉他的,却被他微微躲开。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醒了好生歇息,我不再打扰。”
“柏舟,我饿了。”
女子委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紧闭双眼,硬起心肠不予理会。
“夫君,我饿了。”
他打开门,一步踏出门外。
“呜~”房内有女子喉头压抑的哽咽,他迈出的一只脚如同灌了铅,认命般收回脚步,转身疾步走到床边。
女子侧身向里,哭得肩膀直抖,他伸手试图把她扶起来,却不料手被她一次一次地拍开。
“别管我,我头疼得很,肚子饿得很,心里烦得很!”女子有说不尽的怨气。
他没办法,耐着性子道,“你先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哪里不舒服。”
“滚!看什么看,你又不是大夫!”她本只是装出心烦意乱的模样,不知怎地,说着说着心头越发委屈。
身后男子又叹一口气。
“叹什么气?!一直叹气干什么,我又没有死!”她再次拍开他的手,裹紧被衾,“有多远滚多远,我生气了!”
奈何人一生病,有时逞强也不得其法。
顾柏舟终于用上劲,一把将她翻过身抱入怀中。
她撇开视线,紧紧闭上眼睛。
女子眼眶哭得泛红,鼻尖一点红,可怜巴巴。
顾柏舟凑近哄道,“王妃请消气。”
“滚!”
“不滚!你生气便打为夫,左右为夫脸皮厚。”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镶满蓝宝石的异域匕首塞到她手中,“不然,你用这匕首扎为夫几刀解解气!”
她拿着那把匕首,一看便爱不释手,一下子气消一大半,忙问,“这从哪里来的?”
又把匕首抽出鞘,匕首锋利,一看由上好材质打造而成。
“西狄云钦大皇子相赠。”
“云钦?”她立马将匕首收入鞘中,望向他,“皇上如今许配给他的公主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