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舟的第一箭已让她大出所料,心满意足。
她个头在建京女子中并不算太娇小,可在顾柏舟面前却不够用。
围场高台上人声喧哗,她唤他的声音如小水珠般瞬间被淹没。
无奈之下,她抬手扒拉他的肩头。
顾柏舟登时放下手中柘木长弓,矮下身子,目光疑惑又专注,薄唇轻启,“什么?”
江晚岑捏紧小拳头给他鼓劲,“你已很厉害啦!接下来几箭随性便好。”
女子昂起的小巧脸颊激动得面红耳赤,眼里满溢欣喜,肉肉的小拳头捏紧放在下巴下,眉眼格外鲜活生动。
如同她之前买过的那对土偶娃娃中娇憨可人的女娃娃。
一股冲动从他心间破土而出,他抬手抚上眼中女子的娇颜,皮肤细腻白皙,掌心传来的温热似乎一刹那间令他上瘾,心中贪恋如莬丝花般越攀越高,越长越深。
男子深邃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他移开视线和抚摸她脸颊的手,嘴里嘀咕一句。
她虽听不清他的声音,却从口型分辨出他的话。
真是个娇娃娃。
她眉心微蹙,不甚认同这句话,又见他已开始弯弓搭箭,便想着待会儿反驳他。
顾千羽等众人一直看向这边,遽然间和煦的夏风强劲起来。
起风了,七皇子恐怕难得射中靶子了。
江晚岑没有多大反应,从兜里拿出一把坚果一颗一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顾柏舟感知到众人皆想看他笑话,余光瞥向右下方,女子腮帮子塞得圆鼓鼓,肉肉的脸颊一颤一颤,一门心思望着手中的坚果。
她倒是真心大,还在数手上的坚果粒。也只有她,不喜欢看他的笑话。
思及此,他一扭头,调整弓箭方向,手一张,弦一拉,弓一动,玄黑色的铁箭如暗夜流星般唰地一声飞出去。
猝地,江晚岑发现周围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一个乾坤袋登时收走。
她好奇地抬起头,看了看顾柏舟百米外的靶子,空空如也,没中。
又抬头,他眸光亮晶晶,唇角勾起甜蜜的笑意。
她一时间怔忪,没射中居然这么开心?
又是一个突然,围场上惊呼声此起彼伏,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她迷惘地四处张望,好奇地凑近他问:“刚刚我错过什么事了?”
顾柏舟伸手一把将她搂到身前,向她摊开手。
“干什么?”她不解。
“将坚果给我,要不然待会儿你激动得将它扔了,怪可惜的。”他笑意盎然,星眸璀璨,接过她手中的坚果。
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向另一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支铁箭孤独地深深扎进靶心,十环。
可这十环与他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在顾千羽的靶子上么?
等到看到靶子地上掉落的另一把铁箭,狂喜彻底吞没她。
“是十环,是十环!”她猛然转身,一把抱住他,激动得直跳。
他牢牢接住,紧紧锁她入怀,抱起她。
女子悠扬清脆的笑声久久不绝。
男子唇角宠溺温平的笑意平白惹人妒忌。
在场的人莫名产生一种错觉,这一男一女本该天生一对,双方即便身处天涯海角,也会于漫长岁月中一次又一次相遇,亦是缘分,亦是注定。
传闻中的七皇子如今一见,令人刮目相看,不仅径直命中十环,还一箭先将三皇子靶子上的铁箭射落再命中。
这需要力量还需技巧,即便只是一次意外,对身子骨弱的七皇子来说也不容易。想练出这种效果,七皇子不知在云泽山暗地里花费多少功夫。
顾千羽脸色铁青,到头来丢脸的还是他,这个废物什么时候运气如此之好?
晋武帝突然出声,声音浑厚,“借风而行,好,好箭法。”
顾柏舟轻轻放下她,对着晋武帝方向行礼,“儿臣多谢父皇夸赞,儿臣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三哥,打落你的箭,对不住。”他又转向顾千羽处解释,眼里带上挑衅的意味。
顾千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碍于晋武帝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七弟箭法精进,三哥也替你高兴。”
顾闻璟等人此时也围过来,纷纷表示赞许。
“七弟此次去云泽山学艺归来,实在可喜可贺。”顾闻璟眉眼慈善,脸型流畅,下颚角处微微有些方,一看便为方正之人。
顾梓辰脾性语气仍然淡淡的,“花费不少工夫,辛苦了。”
顾淮之面上装出喜色,然则心中惶惑不解,甚至焦灼。
前世顾柏舟并未在此次围猎中大出风头,代替顾柏舟射箭的为江晚岑。今生的许多事与前世截然不同,乃至他无法预料接下来的一切。
“恭喜七弟。”
顾柏舟严肃地颔首,“多谢四哥。”
江卿时走过来,淡然的语气里带上一丝欣赏,“做得不错。”
顾柏舟绽开笑颜,“谢谢阿兄,这都是岑儿的功劳。”
江卿时觑一眼,“她?她不是像只小松鼠围着你跳来跳去?没捣乱也算万幸。”
“不会说话不准说!”她忙赶着去捂江卿时的嘴。
台上,嗓音尖细的太监冷不丁又传出一道诏令,“圣上有旨意,赏东宫太子十万丝绸布匹,金银珠宝十箱;赏宁王和其他皇子各五万丝绸布匹,金银布匹五箱。”
顾柏舟等人跪下接旨,异口同声道:“多谢父皇。”
草地上的武官动作麻利地重新摆好靶子,牵来一匹匹骏马,另一名武官再次敲响战鼓。
“第二项,骑射。”
骑射环节新加入不少世家子弟,悉数想崭露风头。
顾柏舟围着她上下左右打量,还特意吩咐硕风拿来一个黑色包袱。
她惊讶地看他源源不断从包袱里拿出许多棉布护垫,“你什么时候带了这些?”
顾柏舟一面将棉布护垫绑在她双膝上,一面细细道来,“围猎免不得要骑马,我们这些男子皮实不打紧,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摔着是大事,我这才提前准备许多棉布护垫。”
江晚岑瘪嘴,“不要叫我小姑娘,也不要喊我娇娃娃,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弱。”
“好,你不弱。可每个人在特定时期都会脆弱。”江卿时面不改色地在包中挑选厚实的护垫递给顾柏舟,顾柏舟只负责给她戴上。
她知道阿兄暗示她不能露出武功,要好好保护自己。
“放心吧!”
顾柏舟和江卿时跟随她来到一匹战马旁,她整装待发。
顾柏舟终归不放心,又把小姑娘拉过来困在怀中絮絮叨叨。
“知道啦,知道啦!”她望着面前滔滔不绝的男子,全身暖烘烘的。
江卿时启唇,像是还有话说。
她忙打断,道:“阿兄,你别再说了。你与阿娘将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我会量力而行。”
“我本来还不紧张,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倒招得我心里忐忑不安。”她嘀嘀咕咕地埋怨。
顾柏舟笑开,低头用唇碰碰怀中女子的额头,将她推出去,孩子气地说,“我已将好运传递给你,去吧!”
她转身,额间还留有一丝余温,心里生出一丝甜蜜。
哪来的歪理?
司徒礼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望向那对男女,发觉他一直都没有机会。
她从未像包容顾柏舟那般包容过他。
念头一生,他微微摇头,遗憾和悲哀浮上心间。
他身法轻盈地跳下台,快步来到她左边的马匹旁,麻利地将马边地上的箭筒背到身后,接着翻身上马。
她瞄他一眼,他满不在意地笑道,“看什么看,我可不会让着你!”
江晚岑点点头,鼓起干劲,“好。”
她多年未赛过马,今日也算寻得由头,当然也要过过瘾。
一声声骏马嘶鸣传来,她侧头看向右边的马匹,慕锦茵翻身上马,婧平大公主紧随其后上马。
慕锦茵红色劲装,神采飞扬,“总不能让你一人骑射,我陪你!”
慕锦茵来参加骑射她并不意外,可大公主素来不参加这类赛事,也没听说过大公主会骑射。
婧平看出她的心思,温婉平和道,“本宫只是来过过骑马的瘾。”
江晚岑会意地点点头,“公主,您身躯金贵,待会儿骑射时众人马匹比较快,您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婧平摇摇头,“无妨。”
她就是要出个意外,最好脸上多道伤痕,这样方能逃脱不久后母后生辰宴上那人的请婚。
婧平的眼神清醒释然,含有看清世事的苍凉。
江晚岑平白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可晋武帝也未拒绝婧平的请求,她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只提醒一句,“公主还请万分小心。”
婧平目光望向虚空中的一点发呆,礼貌地笑笑。
战鼓擂动,数匹战马如离弦之箭冲出去,此次赛马骑射所用的箭矢每人各异,射中靶心最多者获胜。
江晚岑才从身后箭筒抽出箭矢,刚要弯弓搭箭,蹙然间婧平大公主的马匹不受控制,唰地从她身边掠过,往另一个方向奔去,婧平显然控制不住马匹,被重重摔下马。
她本想下马查看,怎料身下骏马长吼一声,如同发了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