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弟子并不是故意欺骗您。只是她心思敏锐,如今下蛊控制她还不是时候,赤烈军残部还未寻到,而且她还得帮弟子一起扳倒顾千羽。”顾柏舟忍住喉头翻涌直上的血腥味,以手撑地爬起,双膝笔直跪到地上。
对面的人一声冷笑,雌雄莫辨的尖细声音在空旷的树林间回响,更加渗人,“所以你吞了那枚蛊药?”
顾柏舟垂眸片刻,对上那抹犀利尖刻的目光,“弟子之所以将您给的蛊药下到自己身上,一来防止江晚岑中蛊后一再追查会怀疑到弟子头上,二来近日江晚岑对弟子有些许怀疑,弟子能借此蛊药转移她的注意点。师父您不是常说,人心凉薄,也最易利用。弟子只不过是为咱们的计划筹谋,对江晚岑没有半点私情。”
“舟儿,你要时刻谨记为师的话,无心无爱便无畏。为师会助你拿到你想要的,你只需尽快替为师除掉顾家皇室其他的人,还有江家的人,必须连根拔除。”
他精神一振,眸光深幽。
须臾,黑袍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他,又补充道,“二皇子顾梓辰先不动,西狄那边暂时不能牵扯进来。舟儿,你利用江家出宫,可不要演江家人演上瘾了。”
“是,师父。”他接过瓷瓶,攥在掌心,“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硕风蹲在原地等候,无聊地扯下地上的小草,一根一根捻起来细数,时不时往来路看看。
主子每次去见老宫主不是被骂就是被打,儿时最开始他还会跟着主子去,也免不了被打骂,后来主子不再让他跟去了。
他太明白主子在这条路上失去什么,也理解主子对于权力的执拗。
果不其然,远处男子按住左心口,步履蹒跚而至,嘴唇惨白如纸,脸上失去血色,唇角时不时渗出猩红的鲜血。
硕风扔下手中的草根,慌忙上前扶住,“主子,这次怎么伤得如此重?”
“无碍,他只多打了一掌。你去查查当年南羌灭国一事的线索。”
他盯住手心的白瓷瓶,眸光幽幽露出阴鸷,眼底泛着血色的疯狂,薄唇浅浅抿住,漆黑如墨的眸子如一个无底洞般令人望而生寒。
这股骇人的气势令硕风冷不丁打个寒颤,也不敢多话。
“我总有一天也要除掉他。”顾柏舟似笑非笑地低声喃喃,眉眼间溢出狠劲。
所有欺侮他的人,都不得存活于世间。
硕风心中轻叹,出声,“主子,让属下帮您疗伤。”
顾柏舟漠然望他一眼,“我自己来,你还是留着功夫自己用,守好四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告知于我。”
硕风眉心跳跳,老老实实地走到一边,嘴里改不了地絮絮叨叨,“这难道不是侮辱人么?”
顾柏舟打坐入定,声线冷然,“别像个长舌妇似的,不如下次你与我一同去见师父,就是不知道哪次师父一掌打偏......”
硕风听到他刻意停顿,心快提到嗓子眼,“怎...怎么了,主子?”
“一掌打偏,你那娘子、孩儿热炕头的念想自此终结。”
硕风半身一抖,狗腿子似的连连附和,“主子,属下不说了。以后任打任骂,属下都不多说一句话,还是不要带属下一块去见老宫主,这有些太看得起属下了!”
半晌,身后传来一句轻哼。
南苑行宫玉清小筑。
丁香带着一位身量瘦小的中年大夫走进房,“主子,大夫到了。”
大夫擦拭额角细汗,风尘仆仆的模样,“小人参见郡主。”
“不必多礼。”她一摆手,“来人,赐座看茶。”
丁香走到她身边耳语,“主子,信已送出。七皇子的情况,属下在来的路上已告知给大夫。”
她颔首,目光移向大夫,“您觉得此事如何?”
中年大夫忙不迭地站起来行礼,看对面女子脸色道,“小人医术浅陋,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症状,除非......”
“有没有可能为蛊药?”她蹙眉,其实并非没有过猜疑,可当年南羌入侵晋朝,已被灭族,难道还有残余势力?
中年大夫忙忙点头,“南羌一族极精药蛊这些旁门左道,小人也只有所耳闻,并不知破除之法,郡主不妨去参生堂请杜神医来看看。”
江晚岑给些赏银打发走大夫,严令其守口如瓶,又派仆从送走大夫。
丁香道:“属下去参生堂找过杜神医,堂里人说神医前几日离城办事,应该快回了。。”
江晚岑拿起腰间的玉带钩放在手中把玩,“等他回城,立刻带过来。还有,你去查查当年南羌国的事。”
“是。”丁香缓缓退下。
天高气爽,和风悄无声息地闯入屋内,把玩那席席珠帘,撞得那莹白剔透的细珠当当作响,似乎絮说陈年旧事。
不知何时,顾柏舟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面色苍白了些。
“想什么这么入神?刚才我在门外看到那大夫,他还没给我看病就走,我得的疑难杂症?”他心里有数,可还是将语气放得轻快。
“大夫说他治不了,我们得等杜老头来。”她欲言又止,眉间皱出一道纹路。
忽地,他轻抚她眉间,揶揄一笑,“有话直说,眉头都快皱成老婆子了。”
“大夫说你可能中了药蛊,你再仔细想想,最近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他摇头否认,“只是上回顾淮之告知我有人选择在围猎中刺杀父皇,于是我与顾淮之一道进宫将此事告知父皇,恰好撞见顾千羽。”
猝地,他瞳眸一缩,想到什么,“顾千羽邀我与顾淮之到他府上一聚,莫非是他?”
“顾千羽觉察到自己的谋士将要行刺皇上,然后又告知顾淮之?我以为他好大喜功,会独自一人救驾呢!”
“那郑书臣在顾千羽与顾淮之间搅动风云,定是受人指使,我们得将他捉住。”她多次让人暗中去擒拿过郑书臣,可对方身边有高手保护。如今千音阁四面楚歌,她不能轻而易举地出手,只有活捉这位两面为谍的谋士才能顺藤摸瓜,查出一直以来冒充千音阁的人。
四国之中南羌族擅用蛊药,这次顾柏舟中的蛊,以及当年他阿爹中的断魂散,种种迹象表明南羌族还有人存活于世间。
她冥冥之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有人冲着江家来。
“南羌善用蛊术,当年南羌未灭国前给晋朝进贡过断魂散,我阿爹便是死于此种蛊药。你说,会不会还有南羌国并未完全灭族?”她眸光凌厉,神色严肃。
顾柏舟宽慰她,“当年南羌来犯,父皇与你阿爹一齐出征,南羌皇室全部覆灭,不可能卷土重来。就算怀有歹心之人,父皇也不会让地方得逞。”
她扯出一丝笑意,免不了忧虑,又不敢完全相信他,更不敢相信皇上。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嘴角被两根手指架开,撑出一丝弧度,听到他说,“岑儿,你年纪还小,应当笑得开心些,想得深便少许多恣意,你如以前那样欢喜自由就好!”
她噗嗤笑出声,拍掉他的手,“我哪里年纪小,明明和你同岁!而且我比任何人都快活着呢,这城中也没什么人敢惹我。”
她不明白他从哪里看出她不快乐,若说不快乐,还不如说她不自由。
面前男子眼中像有着洞悉一切的睿智,“你只要记得,我们都在你身边。”
她望着他,心中免不了挣扎。
他真的值得依赖信任么?
丁香进屋禀报时,看见一幅和谐的画面。
女子目光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吃着坚果,发丝拂过脸庞,也依旧不为所动。男子只是默默地给她剥坚果,不发一言,两人间有着很深的默契与联结。
“主子,三皇子来访。”
江晚岑站起来伸个懒腰,长吸一口气,“走吧,有意思的事情来了。”
顾柏舟跟在她身后,眼神宠溺。
硕风跟在他身后,又控制不住碎碎念,“主子,那三皇子癫狂得很,郡主这么玩,是不是不太妥当?”
就在硕风为自己说错话而懊悔,认为不会得到答复之际,前面忽地传来一声轻蔑的哼声。
顾千羽在玉清小筑前厅等候,来来往往仆从偷摸摸打量的目光让他无端产生一丝错觉。
怎么每次他来拜访都像京中表演戏法中艺人手中的那只猴儿,人人都要看一眼。
思及此,他的心思愈发阴沉,对外面道,“再多看本皇子一眼,本皇子挖走你们的眼珠子。”
“三哥今日怎么火气这么大?”
顾千羽望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来气,“这还不是多亏郡主的福气,忘忧大师还特意来许府替小舅舅引魂超度,故而本王特来感谢。”
“忘忧大师福泽深厚,有他替小舅舅超度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大师有没有问到小舅舅死去的真相?”她看着顾千羽咬牙切齿又不能动她的样子,心里十分解气。
“哪有什么真相,不过是小舅舅救灾心切,体力疲乏,失足落水而已。”他面上快挂不住笑,忘忧那老秃驴做完法后还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近日积点德。
他迟早要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上次,本皇子邀请四弟七弟到府上,得知七弟与四弟明日全力护驾。此事凶险,七弟务必要事事小心,切莫丢了自己的性命。”
“多谢三哥关心,三哥也要小心,切莫丢了性命才是。”顾柏舟笑意轻柔,眼底却冷漠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