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羽掏出锦囊中的信纸，眉峰慢慢舒展开，如释重负。

    父皇派锦衣卫和司徒礼朝千音阁的事，还真查出些名堂来，对他倒百利无一害。

    他起身，来到煤油灯旁，将信纸放在青绿色的火焰上方。霎时，火舌如灵活的水蛇，迅速爬满信纸，信纸慢慢化为灰烬。

    “回去与母妃和祖父说，消息已收到，本王自有打算。”

    “是，殿下。”

    顾千羽目光追随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人潮中的男女，面露嘲讽。

    他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

    长街上，江晚岑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她不敢对上顾柏舟的视线，太过难为情。

    忽地，远处一抹翠绿逼入她眸中。

    那女子着碧绿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系金丝软烟罗，鬓发低垂斜插碧玉流苏步摇，显得体态修长，成熟绮丽，勾人魂魄。

    待走近，江晚岑猝然发现，眼前这女子居然是前几天她与阿兄谈心时提到的婧平大公主。

    可她以前与婧平大公主有过几面之缘，大公主极为张扬明艳，酷爱红衣，与文静典雅半点不沾。

    如今眼前这女子穿着以清新淡雅的浅色调衣裳为主，颇带有高贵出尘却含蓄谦和的文静典雅形象。

    美丽之中，更带三分英气，三分豪志。

    江晚岑寻思，公主最近莫不是受了什么打击？

    恍神间，司徒礼见了鬼似的惊恐声音传来，“你们怎么在这？”

    她余光瞥一眼，声音中含有淡淡的嘲讽，“怎么，这条街还是你司徒公子的不成？”

    司徒礼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我不是这个意思。”

    先前他们一行人从顾淮之画舫上岸后，顾梓辰还特意带他先行离开，为的就是不干扰她和顾柏舟的相处。

    顾梓辰耳提面命，几乎明示地对他说，“阿礼，过去的就过去，我们可以做的只有尊重祝福。”

    他好不容易平复纷繁低落的情绪，她又再次出现，瞬间点燃他蠢蠢欲动的心思。

    他甚至奢求，若顾柏舟做出对不起她的事该多好？

    司徒礼连忙回神，满心懊恼，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于是，既不敢看江晚岑，也不敢对上顾柏舟的目光。

    孙尧年纪不大，呆呆愣愣，平时一门心思放在习武上，对男女之事并不敏感，此时还没分清楚情况。

    相反，顾梓辰将众人反应收归眼底，温文尔雅道，“婧平，这位是锦舒郡主。”

    婧平大公主打一开始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流连，按平日里江晚岑顿时生出反感，可今日却并无不适。

    她貌似还从婧平大公主眸中看出一丝欣赏的意味。

    果不其然，下一秒，婧平大公主来到她跟前，柔软饱满的红唇高高扬起，“长宁侯府的郡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公主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娇俏玲珑的小瑶鼻，眼神诚挚。

    江晚岑藏起心中的吃惊，一时分辨不出大公主到底是在褒扬还是暗讽，只得客气道，“多谢大公主谬赞，您真有眼光。”

    婧平长得像司徒皇后，香腮线条优美细滑，粉脸吹弹可破，活脱脱一个国色天香的绝代美人。

    “郡主真有意思。”婧平噗呲一笑，清冷的眉目跟着舒展开，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洋溢着淡淡的温柔，嘴唇勾起露出几枚贝齿，可那温柔中又隐藏一分历经世事的沧桑。

    当今圣上虽不待见司徒皇后和太子顾闻璟，但对婧平这个女儿仍是百般爱护。今日得见大公主，江晚岑不由觉得，不同身份地位的人都有各自的烦恼，悲喜互不相通。

    江晚岑接着道，“公主觉得晚岑有趣，是晚岑的荣幸。”

    婧平立马上前握住她的手，诚心地请求，“郡主没别的事，陪本宫走走可好？”

    江晚岑颔首，云里雾里地与婧平公主在街上徜徉。

    本来还盘算在皇后生辰那日寻个契机结识婧平公主，没想到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郡主今年年方几何？”

    “回公主，晚岑今年十七。”江晚岑不明白婧平的意图。

    婧平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弯弯，“本宫比郡主大上三岁，应当是做你姐姐的年纪。”

    婧平公主地位煊赫，故京中贵女没几人能入得了她的眼。江晚岑有些受宠若惊，她什么都没做，也不知怎么入了大公主的法眼。

    “公主是夫君的姐姐，那自然也是晚岑的姐姐。”

    婧平捏捏她的脸，气质娴静，笑意温柔，“看来这全建京的人还真是没眼光。”

    言罢，径直撩起衣袖，将手腕中戴着的玳瑁珠石镯脱出来塞给她，“往日你大婚之日本宫未到场，这镯子也算本宫一份心意。”

    她接过镯子，“多谢公主，只是晚岑无礼回赠。”

    江晚岑四处瞧望，又将目光移到顾柏舟身上。

    顾柏舟忙道，“岑儿莫看我，那玉带钩我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江晚岑怒极，羞愤之色溢于言表，“谁说我要拿那玉带钩，本郡主还没有那么不讲信用！”

    婧平大公主拍拍她的手，“不必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那些礼节免了。郡主不是喜欢吃坚果么，这不远处1有一家铺子，我们去看看。”

    江晚岑攒眉，对婧平公主的熟络生疑。

    顾柏舟亦心生警惕，他这个皇姐为何突然如此关注岑儿？

    孙尧跟在众人身后，目光被周边的繁华热闹吸引，没注意江晚岑这一处的异常。司徒礼仍陷入内心无尽的纠结，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

    顾梓辰倒算平静，若无其事。

    婧平掩去眸中暗色，笑道，“郡主在建京的事迹众人皆有耳闻，故而喜好早已明里暗里成为城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起来，你与七弟何时准备要一个孩儿，本宫等不及要当姑母了！”婧平眸光闪亮，打趣道。

    江晚岑羞赧，因尴尬和无所适从产生的情绪令白皙的面颊缓缓爬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不急。”

    她与顾柏舟一没牵手，二没亲吻，清清白白的，从哪里能踹出一个娃儿来？

    况且，她与阿兄商量过，待解决完顾千羽便与顾柏舟和离。

    婧平深吸一口气，慨叹，“本宫真期待。”

    婧平的语气里莫名多丝惆怅，至于为何惆怅，江晚岑弄不明白。

    婧平看出她的困惑，拉住她的手缓言道，“郡主莫怪，本宫只是对你一见如故，心生欢喜。”

    婧平的目光在顾柏舟身上停顿一瞬，复又移开，那一眼中饱含无能为力的酸楚与怜悯。

    顾柏舟蹙眉，生出不祥的预感，“皇姐，你有何话对我说？”

    婧平摇头，“没有，只是希望你与郡主好好的。时辰不早，本宫不打扰你们雅兴，先行回宫。”

    江晚岑与顾柏舟等人目送婧平登上华贵马车。

    马车驶动，激起阵阵扬尘。

    江晚岑发觉看不穿婧平公主，看不穿便代表有危险。可平心而论，她觉得婧平大公主没有恶意。

    “京中传闻，大公主飞扬跋扈，看来是有人添油加醋了。”

    顾梓辰听到她的感叹，须臾回复道，“婧平以前确实如郡主所言，然则最近我听宫里人说，江淮决堤的前天晚上婧平做了噩梦，一度被梦魇住，怎么都叫不醒。”

    江晚岑由此联想到顾淮之最近也生了场大梦，方才在画舫上，顾淮之的脸色仍旧藏不住病态的苍白。

    “加上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忌□□近，就算婧平阿姐跟着皇后娘娘天天诵经，也免不了想起伤心事。”顾柏舟接言。

    这伤心事又得追溯回多年前，彼时皇后在生下婧平后，又生下一对双胞胎皇子，是为当时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举国上下皆言此为祥瑞。

    皇上对当时两位皇子的宠爱与如今对淮之的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奈何好景不长，两位皇子在其三岁时被宫人发现双双溺死于后花园的莲花池中，不远处的亭子里婧平公主晕倒在地，额角也鲜血直流，旁边的一块石子上沾满血迹。

    若说双生子离奇死亡本就蹊跷，可更为蹊跷的是，本事只是以罢免斩杀几个地位无关痛痒的臣子作结。

    自那时起，醒来的婧平脾气乖戾，愈发嚣张跋扈。然而，无论婧平怎么闹，皇上都由着她。

    这暗中秘辛，谁会说，谁又敢说得明白。

    不过，别看晋武帝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仙成神的性子，年轻时的晋武帝行事果决，手段狠辣。

    这宫中妃子失掉孩子的大有人在，就连舒贵妃当年圣宠至极时也流过孩子，舒贵妃流掉的那个孩子没能名正言顺占个顺位。司徒皇后的双生子倒占顺位至今。

    晋武帝向来都说自己有七个儿子，却从不对外承认其中两个早已在三岁那年夭折。

    江晚岑想，宫闱之事水真深。

    婧平大公主一走，只剩下他们一行人面面相觑。

    顾梓辰刚要招呼孙尧和司徒礼一块走，司徒礼脸色黑如煤炭，声音如暴雨砸到屋檐上，叮叮当当里透出急躁与快速，“别叫我，我不去。我累了，还不如回官衙继续操办围剿千音阁的事。”

    顾柏舟闻此，眼神几不可察地转移到她的身上。

    江晚岑猛然一惊，看着司徒礼试探地问，“司徒礼，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着急办这件事，难道真能将那什劳子江湖组织一网打尽，这么想去向皇上请功？”

    司徒礼眉眼透出冷冽，眸光并不看向她，“千音阁组织偌大，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门心思地服务于千音阁。只要从小喽啰的弱点抓起，从小喽啰摸到中级组织的人，再从中级组织的人的弱点摸到上级组织的人，以此类推，总有一天会将其全数歼灭。”

    司徒礼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像是要将脑中心头的不满与正义悉数倾泄出来。

    江晚岑眉心拢了拢，“你确定做的是正义之事？我可听说千音阁暗中间接帮大理寺不少忙，许多腐败奸邪之徒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而千音阁将许多证据扔到大理寺门口。”

    “那又如何？皇上一言已出，我又哪里敢阳奉阴违？”司徒礼撇撇嘴，忽地眼中闪过一丝惶惑，“这组织与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为何偏帮它说话？”

    “难道......你与千音阁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