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娘跟着时母见了不少时家的亲戚朋友,又被带着去时家开市瓦隆坊的金店闲逛,说是闲逛,其实不尽然,时家家底厚,靠开金店在清河赚得盆满钵满,但是时母已经年迈,身子是不知能撑多久,时家总需要有个人支撑起时家内院和时家金店的,现如今时煜一心只有考取功名二字,这件事的重担,自然也就落到新过门的瑛娘身上。
时母招来金店的管事李富贵,此人是时母娘家的亲弟弟,店里不乏时家的亲戚进来混口饭吃。
李富贵扫过一眼瑛娘,对时母恭敬有礼:“姐,您找我。”
“来,认识一下,”时母朝他介绍瑛娘,瑛娘起身叫了李二舅,“我如今老了不中用了,煜儿又忙于读书,金店的事,你以后可要帮衬着瑛娘,助她好好打理金店。”
“姐,您就放心吧,这金店是我们自个家的,我哪能不用心啊。”
“如此便最好。”时母指挥他,“你去把店里的账薄拿来给瑛娘过过眼。”
“欸!”李富贵走到楼梯口时,忍不住回头剜了瑛娘一眼,楼下他媳妇首饰也顾不上卖了,连忙跑过来问,“老夫人叫你干嘛?是不是打算把金店交给你打理了?”
“哼!交给我?你是不知道我的那个亲姐她是有多精!”说着李富贵去翻找账薄,“还要查账本呢!”
“不交给你又交给谁?”朱氏靠在柜台上,看见客人进来也不去招呼,“难不成是刚刚一同进了的那个小妮子?这走路都还没学会,她感情就敢跑了?”
“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我们算什么东西啊。”李富贵找到账薄,“以后我们都夹着尾巴做人吧。”
店里其他员工听得糊涂。
“哼!”朱氏神情不屑的倚靠在柜台上眼神往阁楼上瞧,“我倒要看看她新过门的这个儿媳妇,她有什么样的本事,再怎么说,我都是她长辈,哪怕是他时大少爷见了我,都得叫我一声舅母,难道她还敢对我不敬不成?”
楼上时母拉着瑛娘的手语重心长的叮嘱她:“这管店啊和管家,都不是个容易事,少不了得费些精力,好在店里都是自己人,李富贵呢是我亲弟弟,他在店里几十年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尽管问他就是了。”
“瑛娘知道。”她表现得乖巧。
时母又道是:“这金店啊,可是我与老爷经营了几十年的成果,你可定要好好操持,切不可出一点乱子。家里的事,你也要放在心上,煜儿一心考取功名,你可不要拖他后腿才是。”
瑛娘心里压力大,可也只好应下此事,别说是经营店面了,她管家都未曾接过手,实在恐慌,别看时母面上看上去很好说话,可与时母独处时,她总能感觉到隐隐的压制力,叫她不敢违背,不敢喘气。
李富贵小跑带着帐薄上楼,交给时母后,他佯装气喘吁吁的擦着头上的汗水,时母瞧过账本:“你倒是辛苦了,这账本细致,没少花,心思吧。”
“不辛苦不辛苦!”李富贵很懂如何讨好时母,“都是为自家人做事!当然要尽心竭力些!”
“好,富贵啊,以后也要向帮着我一样帮着瑛娘呐。”
“瑛娘既然叫我一声二舅,那我们也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了,别客气。”
“多谢二舅。”她福身。
李富贵就是个笑面虎,当着时母很会拿乔做戏,可时母一走就是另外一副模样。
瑛娘拿着帐薄上不懂的地方去询问李富贵时,李富贵端得好一幅目中无人的模样,一句“没瞧见我正忙着嘛”将她打发了。
瑛娘只好去问朱氏:“这些金饰的定价又是怎么个说法呢?”
朱氏用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清扫着货柜:“自己没长眼睛吗?”
“这账本上确实是写了进价,可是定价是根据什么来的,我确实是不清楚,”瑛娘说,“另外,我看了看近一个月的营售,似乎比起前两个月大有下降,这又是个什么原因?”
“人家不来买,我们又有什么法子!”朱氏磕着瓜子,像个市井无赖,“难不成大少奶奶是在责怪我们店里的人干活不用心吗?”
店里除了他们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员工呢。
“瑛娘并无此意。”哪怕对方这个样子,瑛娘态度依旧温和,“我只是想找出原因改正。”
“要不大少奶奶还是回去动动嘴皮子跟老夫人说,把我们这些个不中用的老东西给换了得了,也省得有人说店里生意不好是我们几个的错。”
朱氏嘴里夹枪带棒,叫瑛娘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反倒是吃了一肚子的火气。
“二舅,这账本,瑛娘就带回去看了,明日再还回来。”说着她扶着多福的手上了门外马车。
李富贵翻她白眼:“第一天上任就挑这儿挑那儿,我吃过的盐比她走过的路还多,竟然还敢使唤上我们了!你们都不用给她好脸子!”
店里其他人埋头做事没回应。
马车上,多福气不过:“小姐就应该把今天的事告诉老夫人,叫她给您出面解决。”
瑛娘心里敞亮着:“那个李富贵和朱氏,都是老夫人娘家的亲人,我这才过门几天?才接手金店就去告状,老夫人听了该怎么想我?说来,我才是那个外人。”
多福依旧是气不过:“那小姐就去找大少爷告状!大少爷左右是小姐的夫君,心自然向着你的。”
“煜郎日夜为功名所累,我还要去给他涂添麻烦么?”
“这……”
时煜正是因为要一心考试,所以才不管理金店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应该是帮他解决麻烦,而不是徒添烦闹。
从店里回来后,她又开始操持时府的事,见过时府主事的婆子,将时府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摸了个一清二楚。
她是没想到管家这么麻烦,小到每日的餐食饮品,都需要她一个人操心负责。
傍晚用饭时,她再次见到了小叔子时璋,男人问候了她一句,她也只是礼貌性的回应,这时只见一下人步履匆匆从蓼兰院来,说是奉时煜的命令来取饭菜的。
时煜为了找个清净地读书,暂时搬到了蓼兰院居住。
“大少爷说功课繁忙,今日就不过来一起用饭了,命小人拿过去。”
时母看了瑛娘一眼,瑛娘便识趣的起身给时煜打饭备菜,一副恭敬温和的模样。
她垂着眸子,将盘子里挑着点心和饭后水果,然后放入饭盒,芊芊柔夷玉指葱白,光下皮肤皎洁,时璋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那日清观寺的画面,那时只有一束月光,撒在她干净的肩头,洁白中泛着红润的光泽,她吃痛吃,指甲嵌入他坚硬的后背,印子现在未消。
这个嫂嫂还真是贤惠!
“大少爷用功是顶好的,可也要注意身子骨,别给熬坏了。”
“是。”
瑛娘将装好的餐盒递给小厮,这才坐下来用手帕擦手,时母目送那小厮远去,看着乖巧的瑛娘:“瑛娘与煜儿可有圆房?”
瑛娘红着脸余光瞥过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时璋。
时母道:“都是自家人。”
她攥着手帕小幅度的点点头。
多福便马上回去去那一块承载着清观寺那日荒唐夜的元帕。
时母瞧了总算安心,那日一早丫鬟去收拾房间没有看到带血的元帕,她心里头总是不安生,担心瑛娘婚前已然不是贞洁之身。
时璋扫过一眼那熟悉的元帕心中欲|火越烧越旺。
是那夜她哭着求他要的。
时母又提起金店的事:“店里的事可有遇到什么难办的?富贵和朱氏都是我们自家人,你身为晚辈,凡事放下身段好好请教他们,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多谢母亲教诲。”听到“自家人”这句话她就知道,李富贵的事,她向时母求助是没用的,到头来只会落得个不尊敬长辈,恶人先告状的下场。
时母说完她,朝时璋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沫河?”
沫河,便是时璋长大的乡村,也是时母娘家的老家。
“母亲就那么想赶我走?”
时母:“……”
瑛娘始终不敢抬起头去看那人脸上的表情,他的话听起来仿佛很委屈,因为他又要再次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给抛弃。
时母望着时璋陷入了沉默。
是啊,她已经抛弃过他两回了,还要再抛弃第三回吗?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那只是一场梦!一个并没有得到证实的噩梦,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对他,是不是太过于残忍了?
夜里瑛娘提着食盒去蓼兰院打算给时煜送补汤。她一则是送汤,二则也是想见见他。除了去尤兰院那天见过那一面,她已经快两天没再见到人了。
蓼兰院格外冷清,穿过幽静的石子小路,她来到花门前,正在打瞌睡的小厮,见到她马上打起精神,瑛娘往灯火通明的书房看。
“大少爷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小厮:“大少爷素来如此,大少奶奶来给大少爷送补汤?需要我进去给您通传一声么?”
“那就有劳小哥了。”她安安静静的提着食盒在门口等,一小会后,王玮礼出来相迎,瑛娘虽然不大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可毕竟他是时煜身边的人,她总归还是客客气气的。
王玮礼走在前头带路,蓼兰院的路道昏暗,还能听见虫鸣声,王玮礼主动搭起话来:“少奶奶今日用的是什么香胰子啊?味道好特别!”
多福脸色瞬间变了。
王玮礼噢了一声:“我是替府里的小丫头问的,她们都说少奶奶的品味好,身上香得不得了。”
瑛娘面无表情的说:“明日我让多福带一块给你。”
“那就多谢少奶奶了,”王玮礼直起身子敲了三下门,“大少爷,少奶奶送参汤过来了。”
说完王玮礼笑盈盈的用余光瞟了一眼静好的人。
时煜打开门出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这些小事,让下人做就行了,要是夜里摔着了,可怎么办?”
瑛娘穿过他的宽肩瞧见书桌上狼藉一片,书被翻得乱糟糟的,听着关心她的话,她笑容甜甜,伸手去给时煜整理乱糟糟的头发,时煜表情稍微有些许不自在,她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才成亲,抵触一个陌生人的接触,很正常。
她整理着他的衣襟:“煜郎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切莫叫我与母亲记挂。”
“为夫知道了。”他笑着握住瑛娘的手,“你也要保重自己,在外面有什么委屈的,只管告诉我。”
“煜郎~”
她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不过为了不打搅他,她只看着他用了两口汤,然后辞别。
王玮礼送她出蓼兰院,目光久久不能挪开,盯着那一寸细腰垂涎三尺,返回书房伺候笔墨,忽然就被一双凌厉的眼睛盯住,他心虚的低了低头,不敢再生出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