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家一共有两位少爷,但大家只知时煜其人,却鲜少见到另一个。
瑛娘未出阁时便依稀听说过时家其实是有两位少爷的。
——时煜有个孪生弟弟。
可是她从未见过,别说她未曾见过面,哪怕是清河的其他人,也只是在幼年时,见过时煜的弟弟几面,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知道自己要嫁进时家,瑛娘一早就打听好了时家的事,可唯独对时煜的这个孪生弟弟,她对他是知之甚少,一切都是传闻,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她都分不太清。
被拨过来伺候她的时家家生奴王妈倒是知道些。
“这个二少爷啊,他生下来就是个坏胚怪胎!”
一句话边调动了所有人的兴致。
瑛娘早就打发了人走,屋里只剩下她和多福,还有家生奴王妈。
多福皱眉:“怪胎?”
王妈往门外瞧过一眼,生怕有人在外偷听,这件事时家是不允许谈论的,现在知道的人并不多,王妈在时家干了不少年,所以知道大部分内情。
瑛娘朝多福使了个眼色,多福偷偷往王妈手里塞钱,这些钱都是瑛娘攒了小半辈子的,王妈掂了两下手里的钱,总算愿意说了。
“老夫人在怀两位少爷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
“梦?”
女人怀孕做梦,这并非怪事,当初瑛娘的母亲怀她时,也做过各种各样的梦。
那这时母的这个梦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时老夫人梦里啊,经常出现两条小蛇,一黑一白,其实也就是代表了两位少爷。”
“那也没什么稀奇的。”多福坐在床榻的脚架上,“我娘亲怀我时也曾做过这种梦。”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当了老夫人临产那日,老夫人夜里做梦,梦见了那条小黑蛇,朝着她的脖子一口咬住,当时老夫人被吓得动了胎气,竟然早产了,再后来一前一后的生下了两位少爷。你说怪不怪,那夜老夫人难产,而老爷在走商途中意外遇害身亡,于是两位少爷便成了老爷在世的唯一血脉。”
“后来啊,老夫人时常又梦见那条恶毒的小黑蛇,她越想越害怕,于是请了清河有名的巫师来,你们猜结果怎么样?方寸巫师说,老夫人的这一胎中,有瘟神转世,便是那一条小黑蛇,老夫人的难产,老爷的遇害,都与这瘟神转世有关。”
“所以那瘟神转世就是……”看着门外的人影,多福连忙压低声音,“二少爷?”
“正是!”王妈说得煞有其事。
这时瑛娘有了疑惑:“既然是两条双生蛇,那为什么白蛇是大少爷,黑蛇就是二少爷,这其间是有什么说法吗?”
“自然是有的!”王妈继续说,“方寸巫师算过后,却没有给出黑蛇到底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的准确说法,老夫人也只好将养着两位,毕竟也是自己的亲骨肉,老夫人也舍不得。后来,也就是在两位少爷满六岁那年的一个夏日,二少爷忽然从外面抓了两条黑蛇回来,当时可把老夫人给吓坏了,于是连夜让人把二少爷送走,直到两年前,才让人将二少爷从乡下接回来。”
多福:“可是我为什么听清河的人说二少爷死了?”
“是死了呀!两年前,二少爷在沫河砍了人,老夫人为了救他,只好将人从乡下接回来,却没想到,二少爷到家后,家里总是坏事连连,老夫人见状,也只好再次将二少爷给送走,只是这一次,二少爷的马车在出清河时,被清观寺那带的山匪给劫了,后来山匪还用二少爷向我们勒索钱了,足足八百两。”
多福:“那给了吗?”
时母虽然不喜时璋,可到底念着是自己的亲骨肉,所以那时让人去筹钱了。
可是——
“大少爷说不给?”多福惊,她见到的时煜可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怎会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要?
“大少爷说,给了钱,山匪也会撕票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报官,把这笔钱给官差,让他们帮忙把人救回来。”
瑛娘追问:“那后来呢?”
“谁不知道清观寺那带的山匪凶猛残忍,之前上面也拨过人下来剿匪,后来不也是不了了之了吗?清河这一带的酒囊饭袋,他能是那些山匪的对手?后来二少爷就被山匪撕票从山崖上推了下去,尸骨无存,大少爷便为他捡了个衣冠冢,现在还在青城山里躺着呢。”
“青城山?”多福更加吃惊,“为什么不入时家祠堂?”
“因为大少爷说二少爷是瘟神转世,与老爷命格相克,不吉利!其实二少爷死了也好,我们清河的人,还有我们时家的人,都盼着他早点死呢。像他这种命里带血光之灾的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要说,还是老夫人心软,早些年就该活活掐死他。”王妈仿佛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她与时璋从未有过交集。
瑛娘听完久久没说一句话。
下次去烧香应该为这个可怜人也烧上一柱吧。
这时院里来了声音。
“少爷……”
多福连忙给瑛娘盖上盖头,翘首以待着新郎来,估计是应付完前院的宾客了,瑛娘攥着手里的荷包,满是期待未来的生活。
若是她娘亲在天有灵,应该也会很欣慰她嫁给时煜,这么好的人家总该要享福了。
门兀的从外叫人推开,这不小的动静吓得她身板一颤,王妈弓着身子退出去,她刚刚跟瑛娘说二少爷的事,但愿来人没听见,或许是因为她的错觉,在经过男人身边时,男人凶狠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像是深山里毒蛇的眼睛,她当即全身毛骨悚然。
男人盯着屋内坐姿规矩的人,一步步的走过来,多福见状拿起挑杆给他,男人没接,直接用手粗暴的揭开盖头,往地上一扔,那满是侵略性的视线,从她鲜艳的红唇来到了她清澈的眸,那夜月色朦胧,他竟不知这个嫂嫂如此娇艳。
想着唇角微微牵动。
男人的视线太过直白,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她羞赧的避开:“煜……煜郎。”
愈发深沉的眸子再次扫过那一张过于诱人的唇,清观寺后院旖旎的画面漫上心头,那夜她断断续续的求饶声比现在还要动听,只可惜他就是个混球,纵使她叫得声音沙哑,也没有放过她一寸,生生压着她折磨了大半宿。
他记得她的胸口处有颗红痣,现在被喜服遮住了,那夜他反复厮磨舔咬,弄哭了她好几回。
“煜郎?”
瑛娘越发觉得他的视线过于的攻击性和恐怖,后背不知不觉已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为什么他又变成了那样?
从他的眸子里,她看不出一点温柔,也探不到半分深情,视线仿佛要扒干净她的衣服,让她无所适从,很不舒服。
这不是一个新婚丈夫对新婚妻子该有的尊重!
她心里害怕,手指掐着冷汗,软声又喊他:“煜郎……”
这时房门忽然叫人推开,一张与面前人一模一张的脸,堂而皇之的落进她震惊的瞳仁中,吓得她再也坐不住的站了起来。
多福也是捂嘴惊叫抱住瑛娘往后退。
这时里面的男人发笑:“嫂嫂怎么连自己的男人也认不出?”
穿着红袍站在门外的时煜,微微露出点愠色:“你在干什么?”
时璋笑意顽劣的视线从两张惊魂稳定的脸上扫过,转身看他:“我的好哥哥,你成婚,这样大的好事,我又怎么会不来?”
“你是人是鬼?”时煜看着他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也惶恐不安,但视线落到男人地上的影子上,他恍然大悟。
是人!
“小姐……”多福抱着浑身发颤的瑛娘安抚,不怪瑛娘反应巨大,实在是这两张脸,生得太像了,再加上别人都说时煜的孪生弟弟早已死在山匪手里。
那既然他已经死了,那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又是谁?鬼魂?
时煜心里也发毛:“瑛娘她胆子小,有事你冲我来。”
时璋笑着看瑛娘:“嫂嫂如此年轻貌美,我又怎舍得吓她。听说哥哥你今日成婚,我可是特意从外面回来道贺的,却不料吓坏了嫂嫂,时璋在这里赔不是了。”
他朝瑛娘递上新婚贺礼,瑛娘脸色煞白,她无助的看向时煜,时煜当即走进来训话:“贺礼你就交给下人吧。”
时璋笑看着瑛娘将手里的锦盒弯腰放在床榻上,瑛娘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看着别处,他见她唇色被咬得发紫,这才收起玩心,道了句“新婚快乐”离去。
时璋一走,瑛娘松口气,腿软的跌在床上,手指摸到锦盒,吓得连忙缩回手指。
时煜走过来,拿起锦盒扔了出去,尚未走远的时璋,脚尖正好踢到从盒子里掉出来的发簪,他冷着眸子用脚碾了过去。
一场乌龙,瑛娘久久不能回神,稀里糊涂的与时煜喝过合卺酒,时煜握住她双手,深情款款道来:“瑛娘,今夜,你好美。”
手指拂过她脸色的鸡皮疙瘩。
他道:“时璋不懂事,怕是吓着你了吧,我明日好好说他。”
“他……”
时煜倒也不瞒着她,实话实说的吐出实情:“他从山上掉下去后并没有死,现在回来了,你不要怕。”
瑛娘勉强的笑了笑,刚刚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时,她当真是六魂没了七魄,以为是见到了鬼魂,现在确切的知道人没死,她也总算暗自松了口气。
看着面前人温润的眉目,她总算镇定下来,从手里拿出荷包:“这个你拿着。”
时煜低眉接过,抚摸着荷包上的鸳鸯花纹:“这是瑛娘为我亲手绣的?嗯,好香。”
听到这句话,她记起那夜的香,现在却没有再闻到过了,也许是清观寺特有的,又或许是那日气氛旖旎,所以她觉得格外好闻。
时煜收起荷包,眼珠转了一下:“瑛娘,这些日子,只怕是要委屈你了。”
“为何?”
他解释道:“我在父亲坟前立志要考取功名,所以才会搬去清观寺潜心学习。现在功业未成,只怕你需要委屈些,明日我便要搬去蓼兰院去住,哪儿清净,叫人容易沉下心来,只是离你远了些。”
“煜郎要去蓼兰院?”这才新婚的第一日,他竟说这种话,莫不是对她不满意?这事要是让人知道,她可怎么解释。瑛娘霎时红了眼,捏着手帕背过身,“煜郎可是后悔娶我过门了?”
时煜握住她的手心细安慰:“瑛娘切莫多心。我何尝不想与瑛娘朝夕相对?只是,男儿大丈夫在世,心中定要有番乾坤,可若叫我每日面对这样的瑛娘,我又怎能静得下心?”
他的指尖带着烫意,仿佛在暗示那晚的事。
“你又打趣我了!”她心中的阴霾消散不少。
“瑛娘生得如此貌美,为夫实在是难以自持,怕是要叫美色耽误了前程啊。”
“你……”
她被逗得红了脸,不过想起清观寺那日他过于疯狂的索取,心里也知他口中所说有根据。其实她也没有做好再次与他欢好的准备,上次清观寺那日的磋磨,叫她心里留下不少阴影。
“煜郎有如此志向,瑛娘自然是鼎力支持,”瑛娘羞眸一低,“瑛娘并不是个只图一时朝夕的人,煜郎想做什么便只管放手去做吧。”
“多谢瑛娘理解。”
说着他起身去了书房,同行的还有王玮礼,瑛娘出去送别时,王玮礼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眼神带着玩味的打量,让人很不舒服,他这才关上书房的门点灯。
瑛娘惊魂未定的望了一眼静悄悄的院子。
方才当真是吓坏她了!
她差点就认错人了!
不过……时煜的孪生弟弟竟然还没有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座大院到底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