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今年圣诞伦敦会下雪。
像去年那样的鹅毛大雪吗?安静无声地降落,引发一个城的居民欣喜雀跃。
他不得而知,自己却因为不能喝想见的人见面,初雪都不那么被自己期待了。
此刻,窗外天空走进晚霞时分,落日浪漫,大地镀金,在自己的书房兼设计室和画室,席言盘腿坐在地上,用丙烯颜料给一张白纸上色,手法干净利落。
他用平板开着视频,画面里的对方正裹着被子,躺在沙发里,轻轻闭着眼睛,眉目安静,实际上因为这通视频太长,已经进入睡眠好一会儿了。
时间已经不早,席言上完最后一笔,画已完工,他把其搁在一旁风干,收拾好工具和颜料,他才拿过平板,女子睡颜安宁,他目光由疲转暖,小声地叫姐姐,声音很轻,不让她听见,不想扰了她清梦。
又不想挂断。
衣服沾满了颜料,回到卧室,将平板放在床上,拿着衣服去了浴室洗澡。
过了十来分钟,席秉复来敲门,Marisol已经亲自提前来邀请他们父子,看来不得不去。
敲门半响,未应声。
“阿言”席秉复放大声音,推开了门,好像在浴室。浴室水停了,静默片刻传出席言的声音:“爸?”
“在洗澡吗?你阿姨来叫我们吃饭。”
“好——我马上下来。”他应着,开始穿衣服。
出来时,面色虽然平静,步伐却有些慌乱,父亲已经离开下楼,他从里面直奔床边,电话还通着,只是画面里已经没有那抹身影。
她醒了,席言一颗心七上八下。
“姐姐……”
视频里没有人回应,安安静静,不会是生气了吧。
过了大概一分钟才从视频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抹身影重新入画,席言眼睛亮了亮,漂亮的脸蛋全是担心。
席言抿着唇,看着她脸色:“姐姐,去哪了?”
闻徽慢吞吞地躺下,侧着身子看手机里的少年,“喝水。”又漫不经心地用手指顺着头发,缓缓道:“席教授不是叫你吃饭,还不去?”
席言见她无异色,脸色也渐渐缓和,看她一脸倦容,不免心疼:“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下次打给你。”听她说第二天还要出差去日本,实在是日理万机。
“嗯,挂了。”
结束通话,席言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盯着平板黑屏幽幽叹息一声。
席秉复在楼下,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橄榄球比赛,听见下楼的声音转回来看着儿子。想到也不好空手上门,指挥儿子:“你去酒窖拿一瓶红酒,给你阿姨拿过去。”
他点点头,带着一瓶酒,两人便去了隔壁蹭饭。
Marisol的拉布拉多趴在门口迎接他们,席言和这只狗没少打交道,看见席言就兴奋地摇尾巴,亲热地凑过来。
“Hi! Fassin(法辛).”
席言蹲下身抱住它活泼的脑袋,偏着头躲Fassin嗅来嗅去的鼻子。
Marisol从室内闻声而来,她穿浅绿色印花长裙,淡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脸颊如樱花一般红润,她已经优雅了大半辈子。
Marisol停在门口,对席言总是慈眉善目地打招呼,”My dear,Ian(伊恩)!”
“Mr.Marisol.”
她接过席秉复手中的酒,与其贴脸拥抱:”Professor Xi, you are alolite.”
她催促两人进了屋,屋里处处可见绿植盆栽,清新的草木芬芳。席言这些年没少来,驾轻就熟地脱掉外套自己挂起来,大方的就像在自己家。桌面已经摆满了食物,有烤肉牛扒,马赛鱼汤,新鲜蔬菜沙拉,圣诞野莓蛋糕,甚至还有两道中国菜,她是个细心的女人,时常会考虑到这一点。
Marisol双手交叉在胸前,握紧双手,好像有些期待:“这回是我在网上新学的中国菜,希望你们会喜欢。”
Marisol是个自由的人,她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这辈子也挥霍不完的遗产,她不需要为生活奔波,也没什么非要达到的人生目标,就喜欢深入简出,平日里除了爱好打理花花草草,就是闲散地烹饪美食、读书喝茶。当然,她有一个算得上兼职的工作,就是给杂志社投投稿,偶尔也能收获点零花钱,那是她的兴趣所在。
作为客人,父子两个只会对主人的用心捧场。
饭桌上,席言永远是活跃气氛的那一个,Marisol好奇他在中国的生活,也问他关于学校趣事。席言像是在提供写作素材一样不吝啬地讲与她听,Marisol也很愿意听他分享。
席秉复总是安静多些。
Marisol并不会冷落他,在细枝末节处给予他关心。
吃到一半,Marisol好奇地问:“Ian,圣诞节会回国吗?”这个孩子这两年似乎经常回国,不像那几年呆在伦敦时间比较多。
“不回。”他摇头,提到这个总有些遗憾,他放下餐具解释道:“不过我叔叔会过来。”
“你叔叔?”Marisol微微一笑,把头转向席秉复,朝他道:“我记得呢,他以前经常来看你。”
“是的,我给你介绍过他。”
Marisol做着夸张的动作:“他太冷了,像是一座雪山一样。”
思及弟弟,席秉复淡淡微笑:“他对所有人都这样。”
最后两人就开始自然而然地聊天了。
Fassin在席言腿边蹭来蹭去,席言摸摸狗狗的耳朵,向主人表达感谢后就下了桌,引着Fassin到前院里扔球玩,一人一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时传来席言的清悦笑声。
餐厅里的两人聊着天,不时透过偌大的窗户看着外边的景象,直到夜色侵吞整个世界。
-
席临舟来的那天是平安夜,席言独自开着车去机场接机。
前一天晚上通过电话,席言问他是来工作还是纯粹来看他,毕竟他叔叔以前来找他多半是借着工作之便。席临舟在电话里默了一瞬,告诉席言,自己是来旅游。
机场,席言等在出站口,见到叔叔那一刻,他愣在那里。
席临舟高大挺拔,气场强大,穿一件黑色大衣冷峻矜贵,在一群白人里也毫不逊色,步态从容地朝着席言走近。
可他身边带了人,那人被他护在怀里,穿同色系黑色大衣,面容温婉清丽。
那分明是——他那叔叔追了老久的女朋友沈云姀。
一双璧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真是风景线。
席言脸色变了又变,不知道是该摆什么表情。
“阿言。”席临舟把行李箱推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怎么感觉又长高了?”
“叔叔,婶婶。”席言抓住行李箱杆,向他们打招呼,沈云姀对他笑了一下说好久没见了。
“欢迎你来。”对婶婶必然和颜悦色。
席言说完耸耸鼻子对着叔叔清清淡淡道:“别开玩笑了,我都要20了,不会长了。”
席临舟只扯唇一笑,拉着女朋友:“走了。”
席言在他们身后当提行李的苦力,看着两人成双成对的背影咬了咬后槽牙,他这叔叔纯粹是来度蜜月的吧,他开心了,自己却因为他回不了国。
欲哭无泪,心里极度不平衡起来。
到了停车场,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上了车,正系着安全带,就听到后面那位大总裁淡声吩咐他:“我订了酒店,先送我们去酒店。”
说着把手机上的地址发给他,席言回头,皱眉不解道:“不住家里吗?”
叔叔都把婶婶带来伦敦了,难不成还想瞒着他爸不成?
他语气颇淡,“不住家里。”
“哦。”席言也不再追问,打开了导航,把人送到酒店就是。
到了酒店,席言不上去,催着他们:“我在这里等你们。”
没想到沈云姀也不去,面对席临舟幽幽的眼神,她镇定道:“反正只是放行李,我在车里等你。”
“沈云姀。”
席临舟抱着臂膀,面无表情地掀唇叫她的大名。
最后,沈云姀还是随席临舟去办理了入住。
席言旁观一切皮笑肉不笑,又难过着发微信给闻徽,【姐姐,你老板太过分了,竟然在圣诞节虐狗。】
在酒店耽误些时间,等回到家里,已经下午4点左右。
这是席秉复第一次见沈云姀,他是有些意外的,席临舟没有任何预告地把女朋友带到了他面前。
席秉复称呼她沈小姐,席临舟一直牵着她的手,分担她的紧张:“大哥,叫云姀就好。”
席秉复笑他:“瞧你,紧张什么,我不为难她。”
客厅里,气氛还算融洽,沈云姀不是虽然文静温婉却不是温吞的性格,得体大方,又很沉稳安静,席秉复对她印象还不错。
家里因为席临舟要回来,所以把阿姨请了回来,在厨房里忙着晚餐。
席言在厨房洗水果,端着出来时席临舟在客厅角落里打电话。看了一眼,席言把果盘端到她面前,“婶婶,吃水果。”
她善意一笑:“谢谢。”
席秉复听到这声称呼,讶异地看着他:“你这婶婶喊得真早。”
席言挑眉得意:“我可比您要早认识她。”
“哦?你叔叔倒是什么都给你讲。”
晚间用餐,一桌子的菜,原来不知道有女士会来,备菜时多照着席临舟的口味来的。席秉复还怕招待不周,询问了沈云姀平日里爱吃什么。
沈云姀还没开口客气,席临舟就毫不客气地列出了一大串,席秉复静静看着他弟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兄弟两个好久不见必然是会喝点酒,醒了一瓶年份久远的红酒。
那酒平日里席秉复宝贝着呢,席言有点馋,刚想要一杯。哪知席临舟不允许,他说:“等下你开车送我们回去。”
“叔叔!”
席言睁大眼睛大喊,他要因为大半夜送他们回去而不能喝酒。
叔叔谈恋爱后他地位变这么低了吗?
“听话。”
他沉默着低头,刀叉用力切着食物,把气撒在食物上,不愧是亲叔叔,他忍。
沈云姀见席言闷着头,朝他道:“没事,想喝就喝,我可以开车。”
可是开车两个字还没说完,就看见席言因为一则弹出来的微信缓了神色。
她正坐在席言的对面,他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起来,那则消息自然而然地就被她轻易捕了去。
但因为太快,她也没有看清具体是什么,只清楚地看见ID是两个字。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