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而古老的祭祀典礼在夜幕降临时开始,祭台上以玉器作为载体的高脚拖盘,盛有粟、稻米、粮酒、活畜鲜血。
古老的鲜红火把飘起浓烟,映照出三面牛首骷髅头骨架起的高架,面骨如同恶灵审视前方,族人身穿民族服饰,在一阵庄严肃穆号角声中,缓缓将手举过头顶,拇指错开相握,蹲下身来,单膝跪地,弯下身体一拜,持续约5秒钟,意为送灵归;起身再拜,祈求子孙繁衍;三拜,祈求五谷丰登。
紧接着号角声落下,鼓声响起来,急促且沉闷。
人们一扫肃穆氛围,无比欢喜,在祭台面前升起火堆,火堆腾起焰火,再把祭祀品依次投入火堆中,燃烧愈加旺盛,给人带来光明、温暖和希望。空气中有着动物皮毛和脂肪燃烧的气味,人们围着火堆跳跃纵歌,通宵达旦。
席言拍了不少照片,留下了对他而言珍贵的影像资料。脑海中浮现出在作者自传中看到的那句话:人们对神灵心存敬畏,相信祖先灵魂能保佑子孙后人,神秘的祭祀便成了守护文化的继承者。
薛洋穿过欢声载舞的人群来到暗处,在席言的耳边大声道:“闻特助打电话过来了,让我立刻带你回去。”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不能任由一个伤号在外乱跑,该回去了。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然后站起来,对于他相当吃力,目光在人群中穿梭,似乎在找什么人。薛洋问他是不是在找赤莫?他又安静下来收回视线,告诉他回去吧。
病房里,打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近窗而立的闻徽。
循声而来,她转身目光沉寂地看着他,目光在空中交汇。
薛洋把人扶到床上,再把一双拐杖靠墙放着,不敢去看那神色冷漠的女人,他嘱咐席言好好休息,就急匆匆离开了病房,远离了是非之地。
席言坐在床边,沉默片刻,垂着眸打开相机看拍摄的影像。
脾气一向很好的少年,突然变成了一块顽石。
闻徽看他那不搭理人的样子,眼里升起几分寒意,对着门口喊了声保镖的名字:“让医生过来。”
医生给他检查了一下,下午没吃上的药也重新补上了,然后就退出了房间。
他还是坐在那里,翻看着相机。
屋内静悄悄的,她向他走去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
直到闻徽上前从他手中夺过相机,他才愣了愣,动作渐缓地仰头望着她,微微抿唇,眸光平静。
她面上的情绪全都清清楚楚、细致入微地暴露出来,不再隐藏。
“没收了,睡觉。”语气冷到了极点。
他是听话的,但他想先洗澡,于是他撑着床头柜站起来艰难地要去勾那副拐杖,他想站起来去浴室清洗自己,今天外出出了一身汗,带着这样粘腻睡觉的话,他睡不着。
但是由于他的沉默,闻徽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她一脚把拐杖踢在地上,在他怔怔地看向她时,又一掌把他推倒在床上。
这样的席言仿佛是一团棉花,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油盐不进。
“我让你睡觉休息。”
被粗暴对待的席言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了点,微敛眼眸,才张嘴说话:“我要先去洗澡。”
闻徽沉默了几秒,又一脚踢在他受伤的腿上。
他吃痛地望着她,满目通红,只觉得心里的委屈一点点攀升。
“姐姐……”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在他解释后还毫无动机地踢他。
她太奇怪了,忽冷忽热,要么不管他,要么管得细致又强迫。
她听了,终是冷静了些,他露出她熟悉的面目,让她察觉不到的欣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样看着他,仿佛找回了一点主动权。
像尖锐的刀尖射进了心间,她不曾正视过的个性意识也终于成形并显露出来,他就该满心满眼的望着她,从她给的目光中怀有小心翼翼的期盼又卑微怯懦地期盼回应。
阴暗且腐朽,像在混浊不清的脏水沟里滋生了邪恶种子。
她挺喜欢折磨他的。
多独特的性癖。
她抱着臂缓缓弯腰,灯光把她的暗影投在他身上,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因疼而紧蹙的眉头,因她而受伤委屈的眼睛:“席言,你还喜欢我吗?”
窗帘微微拂动,室内的一切都因她而显得虚幻飘渺。
席言的眼神立刻变得复杂微妙,他回首过往,便分辨不清眼前的女子是何用意。
他像水中的鱼儿,她是站在岸边的猫。
无论用什么诱饵,只要他上钩了,他都没有活路。
于是他再次敛下了眼,睫毛覆下来,遮挡了她的视线。
闻徽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手指,静看他良久,并未向往常一样离开,而是扶起他,往卫生间里走。
席言虽是心间惶恐,却还是听话地跟着她的动作来,没有拒绝。
闻徽把他安置在凳子上,“我让护工过来帮你,注意伤口不能沾水。”
“好。”
语气温温的。
她离开了,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她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直到护工过来,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席少爷,我帮你。”
他歉意微笑:“不用,我自己来。”
这天晚上他又睡不着,听着黑夜的声音,挫败地长叹口气,因为她只言片语就扰乱了心神。
当阳光穿过玻璃窗,在房间洒下斑驳光影,席言睁开双眸。
“醒了?”
身边有声音传来。
他睫毛颤了颤,复又闭上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还在梦中吗?
闻徽打开窗户,风灌了进来。
他才睁眼凝视着她。
她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饭盒,“起来吧,吃点东西。”
他静了静,撑起身体从床上下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他依旧是要刷牙洗脸。
一双手搭在他臂膀上,席言默了默没吭声,闻徽扶着他进去,然后倚在门边看他。
他刷牙的时候鼓着脸颊,头发乖顺地搭在额前,那么英俊的一张脸,挑不出一丝瑕疵。而被她目光笼罩着,心里渐渐升起不能言喻的感觉,却又不敢去深想。
闻徽支好病床上的餐桌,给他打开餐盒,香气扑鼻的清粥。
他接过勺子,慢慢吃了起来。
“姐姐,这些小事让保镖做就行了。”他指的是她亲自来送饭。
“我送,你不喜欢?”
他打量着她的表情,“我喜欢你。”
“……”
“这是昨天你问我的答案。”
她神色淡淡:“我知道。”
这跟她送饭有什么关系。
席言捏着勺子的手收紧:“那你在我身边开始对我好,我会误以为你又开始对我有兴趣了。”
她没说话,只与他对视。
他继续说道:“可不久前,你才说过,你讨厌我。”
待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太过无聊,所以又开始对丢弃的玩具有了兴趣。逗弄逗弄,解解乏去去闷。
或许女人的沉默让他不安,怕她说什么,又怕她什么都不说。就抢先仰首宣称道: “你如果靠近我,我就会抓住不放。”
“你也知道,我很坏,如果你喜欢我,注定会受伤。”
“我并不讨厌你,并且我确实有些后悔。”后悔处置这段感情太过狠心。
席言沉默了,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个来回,目光深意难测,然后将粥碗放到一旁,向她张开了双臂。
“那你抱抱我吧。”
从他出事以来,她眼里不曾流露出一丝温情。
她坐在床沿,把身体投入他怀中,轻声说道:“我们没有达成一致。”
所以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意义。
他用力搂住她,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姐姐是挺坏的,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教教我,怎么才能把席言放在你心上。”
已经在了,但是她的心还杂有其他欲望,他挤进来便受了罪。
他枕在她的颈窝,语声极其细微:“姐姐要的一致是什么?”
“我还没想好。”
她的回答像是在意料之中,垂着脑袋收紧了手臂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姐姐心一天变化三次,他能如此紧抱着她,她安静地待在自己怀中,他就很欣慰而喜出望外了。
“好了,医生该来查房了。”
良久,她拍拍他,示意他松开。
*
从这以后,闻徽每天都待在病房里,陪他吃一日三餐,推他去楼下晒太阳,看渐渐由夏变为秋季的风景。
有时候靠在床头画画,她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两人在同一空间里和平共处,空气中跳跃着安静风声,互不打扰,又互相陪伴。
他们的边界模糊不清。
却也没有更进一步。
中途席临舟又来过一次,想要带走他未果。临走时,闻徽在医院门口送他,席临舟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席言是乐不思蜀,你又是因为什么呢?”
闻徽沉默不语,目送他离去。
席临舟终归是了解她的,她不想待在这里,有的是办法把席言弄回南市。然而她没有,放任自己在小镇待了大半个月。
过了一个月,拆石膏的那一天,在他的强烈要求下,闻徽给办了出院手续,推着席言回了酒店。
酒店房间在闻徽对门。
薛洋安排的,他对闻徽说:“如果席言有什么事,能立刻通知到您。”
闻徽淡淡掠过他,推着轮椅进入房间。
“记得按时吃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卧室很温暖,席言坐在轮椅上,扯了扯她的衣角,见她不拒绝,又把人往前拉近了几分,头靠在她的腹部,得到一个简单而缱绻的拥抱。
嘱咐妥当后,她退出了房间。
门口,薛洋靠着走廊墙壁,似乎在等她出来。
见她关上门,薛洋朝她伸出手,手里拿着一张卡。
那是房卡。
至于是谁的,显而易见。
她没动,淡淡看着他。
薛洋又往前伸了伸,解释道:“总不能他摔倒了后,寄希望于他亲自来给你开门。”
她这才接了过来。
闻徽沉默了一会儿,美目低垂看着房卡,在反省最近是不是与席言距离太近了,近到身边的人都有察觉。半响,她慢慢开口:“席言对你说过什么?”
薛洋突然弯了眉眼,连带着眼底都波光闪闪,嗓音里也带着明显的愉悦:“哦,他跟我说过,你是他的。”
“……”
她绕过他,走向后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