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言在二楼平台转身,居高临下,凝视那个站在一旁低眉漠然的女人,话是对席临舟说的:“惹我?叔叔你想多了,我最近接了个设计稿,正愁呢,借酒消愁。”
席临舟用漆黑如墨的眸子打量他良久,才回了他一句话:“我知道了。”
席言离去,席临舟不动声色地移开眸子,在文件的末尾落下自己的签名,递给闻徽时,突然间说了句:“你惹他了?”
太过突然,闻徽不禁有些吃惊地“啊?”了一声,下意识脸色一变,看向他的时候带着慌张,不过一瞬,她就恢复如常,平淡自如地撒谎:“席总,怎么这样问?我也今天才见到他回来。”
席临舟给她的理由很意外:“那他怎么不跟你打招呼?”席言一般不会无缘无故地忽视别人,该有的礼仪一般都不会忘,更何况他还见过她几次,跟他提起闻徽的时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熟稔。
事实证明,闻徽低估了老板的洞察力。
她默了默,把另一份文件交到他手里,她略显虚伪地笑了:“是吗,看来小公子对我有什么误会,下次见面我问问他。”
席临舟注意力放在文件上,对这件事不再发表看法。等过了20多分钟,张嫂在门口说:“席先生,客人到了。”
“嗯。”他放下笔,把一些后事简要交代给闻徽,便起了身,要去迎接几位客人。
闻徽有眼色地收拾好文件,正打算离开。
席临舟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帮我个忙,我可能今天都要议事,你把席言送到他奶奶家去。”
她有些麻木地站在原地笑笑,终究是逃不了被支配的命运:“好的,席总。”
“你亲自上去叫他,不要叫他喝酒。”
在心底长叹一口气,闻徽连微笑都吝啬给了,“席总,你自己怎么不劝他别喝?”
一个小屁孩,大早上疯了一样要喝酒,做家长的不管让她管,合着吃力不讨好的事都她来做是吧。
席临舟淡笑,半诱惑半威胁道:“我记得你好像想休长假是吧,我可以考虑考虑。”
“好的,席总,保证给您办妥。”闻徽立马180度转变态度。
*
二楼,席言卧室。
闻徽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席言?”她出声叫他的名字,仍然没有回应,他就这么生气?
她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
她正疑惑着,后面传来声音:“闻特助,阿言应该在天台。”张嫂站在她身后提醒道。
“谢谢。”她转身向上走去,果然,人在天台。
天台上,有一张藤椅,他躺在上面,半盖着薄毯,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脸被日光照得明亮而模糊。
不冷吗?大早上的。
她走过去的时候又高跟鞋的声音,藤椅上的人有转醒的迹象,闻声寻来,他的目光从眼尾扫过来的时候又寂又凉,又淡淡回眸,闭上了眼。
闻徽突然觉得得罪老板的亲戚简直是活受罪,撕破脸皮后又要亲自来黏脸皮。
那瓶酒放在一旁的藤桌上,并未开封,看来是虚张声势。她抱着臂,垂眸看着他:“席总让我把你送到老太太那里,你去收拾一下,我在车里等你。”
她的神情很清冷,寻常熟人般的语气,不熟络也不生疏,那么自然,仿佛那些月久年深的裂痕从未出现。
而他,毫无波动地躺在那里,甚至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闻徽自是不在意,话带到了,她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至于他去不去,那是他自己的事。
把桌面的红酒拿在手中,她打算转身离开。
“我有些头晕。”身后有声音传来。
见她要走,他坐不住了,倏然睁开眼,一双眸子凝住她,语气中带着虚弱的味道。
闻徽止步,转身看他,语气颇为冷淡:“你没喝酒啊,头为什么晕?”
她不轻易上当,席言也不再说什么,捏了捏眉心,似乎真的有些难受。
看了他半响,她终究是返身回来,把他扶坐了起来,迟疑道:“真不舒服?”
少年拉着她的手臂,撑着她站了起来,因为这一站,两人处于极为相近的距离,他低眸看了看她平淡无波的眉眼,捏着她手臂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头晕是假的,但是他不会告诉她。
席言静距离地看着她,鼻尖似乎有一种香气萦绕。
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眼神很淡,声音很低:“没事,应该是外面光线太强烈了,等一下就好了。”
闻徽却因为他的后退怔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起伏。
看他片刻,她转身走在前面:“走吧,看你需要带什么东西。”
她侧身下楼了,背脊单薄,天鹅颈挺拔。席言收回视线,默默跟随。
车上。
席言主动坐了后座,闻徽站在原地,面色还算如常,把一摞文件扔在副驾驶,紧接着上了车。
一路寂静,没有人开口讲话。
到达目的地,他礼貌地向她告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门。
闻徽看着,觉得有一口气郁结在心口。
人性果然恶劣,虽自己亲自斩断了来往,却在他淡漠故作疏离的时候有些不舒服。
*
穆秋做了产检这天,闻徽提着两包礼品去看她。
作为新晋孕妇的她,不再化妆一脸素净,衣服也都是温柔风格的宽松长裙,脸上洋溢着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幸福笑容。
“现在宝宝还小,就是个胚胎,我除了偶尔孕吐,其他一切都如常,没什么感觉。”穆秋站在桌子前面,拆着闻徽送来的礼品,一边同她聊天。
闻徽对她的孕妇状态没有多大的热情,端着一杯清水,指着穆秋刚拿在手里的东西:“这个妊娠油你一定要擦,我托几个富太太推荐的,说是效果很好。”
“好,我替你先试试。”
此话一出,闻徽不乐意了,“什么叫替我先试试?我看起来像是要生孩子的人吗?”
想了想,穆秋说:“不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话先不要说这么早,可能真有你心甘情愿想要生的那一天。”
闻徽摇摇头,“男人可以有,孩子不行。”
穆秋笑道:“好,祝你一直能这么逍遥自在。”唤保姆来收拾这些东西,她慢吞吞地坐在沙发上,问闻徽:“你最近怎么回事啊,听江宸说你在相亲?”
“没有,那是一份工作。”
她一双眼上下打量着闻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谈恋爱啊,放着这么好的条件,多谈几个啊。”
闻徽失笑:“多谈几个,你不怕我吃不消。”
“你这个年纪,要美貌有美貌,有金钱有金钱,享受享受怎么了,我要是你,我包养几大男大,怎么开心怎么来。”穆秋越说越起劲,最终在闻徽越来越扬起的嘴角弧度中停了下来,她心一顿,慢慢往后一转,江宸正站在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尴尬,聊天聊飞了,越说越离谱,被老公抓了个正着。
男人勾起唇角,鼓励她,“哟,要包几个啊?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跟你找几个来伺候夫人您。”
“不是……”
闻徽并无帮谁说话之意,她淡淡微笑,甚至还在挑火:“江宸,你要不要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够好,不然怎么你老婆还想包男大啊。”
江宸扯了扯唇。
“闻徽,你实在不行就跟傅修泽在一起吧,省的我老婆天天操心你。”
“……”
她无语地撇了撇嘴角,得,还是护短,明明是他老婆哄她去朝三暮四。
*
这天,沈云姀被她的顶头上司带上一起去会所谈合作。保镖请示了闻徽,闻徽想了想,那地方免不了被灌酒,她在公司一直安分静默,即使有上司护着她,也少不了被合作方欺负。
为了以防万一,闻徽决定去一去。
不便直接过去,为了遇见的时候不太刻意,闻徽约了前段时间一直想见她的一位客户,约定好差不多相同的时间。
包厢里,闻徽与客户对面而坐,她反应淡淡,翻阅着对方带来的文件。那位客户几乎是哭丧一张脸在求情,他们公司一大批货存压着出不去,原因是因为和他对接的席氏采购负责人以质检不合格的原因取消订单。
就是因为买方解除合同合理合规,才把他们逼到了悬崖上,存着的货报废了卖不出去,工人发不出工资,偌大的工厂面临着倒闭的未来。
他没有办法,只能越过采购部厚着脸皮找上面的人,他希望能亲自见一见席临舟,但席临舟哪能这么容易见到,他多次找渠道,最终缠上了闻徽。
闻徽对这个事情提前了解过,也站在公司战线,她之所以见他,是想给他一份体面的尊重。
她语气平和,在给他指明了不能违反规定帮助他后,却也指明了方向怎样把损失降到最低。男人听到最后虽是叹气,但也由衷感激。
“谢谢你,闻小姐,这一路我遇到不少冷脸,很感谢你能见我。”
闻徽微笑,真诚祝福他。保镖的信息传了过来,她与对方握手告别,出了包厢。
洗手间,女人撑着洗手台正在干呕,从背影看去,纤细而柔弱。
她慢慢抬起头,看镜子里面色惨白的自己,微微一怔,与镜面中的眼眸对视。
闻徽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纸巾递给她。
“我送您回去。”
她转过身看了看她,闻徽一身黑裙,冷静淡然地站着,面上是高不可攀地冷傲。
她接过纸巾,脸上微微泛白,她还不能回去,饭局还没结束,文件还未签字。
她嗓音清澈柔软:“谢谢你,闻小姐,我还不能回去。”
闻徽语气不变,“这样的饭局,不适合您,我送您回去。”
“我……”她捏了捏手心,正要说话,闻徽就已经出声了:“您今天来这里,席先生并不知道,如果我劝不动您,我会告诉他,请他亲自来接您。”
沈云姀皱了眉,席临舟身边的人,几乎都带了点他的那份令人讨厌的属性。
“当然,如果您一定要留下,我也可以和你一起进去,替您谈成这笔生意。”
她抬眼看着她,这样的选择像是一种玩笑,闻徽进去替她谈生意,她和临舟即使没关系,也说不清了。
“给你灌酒,什么心思不言而喻,不要想着再回去喝几杯就完事了。”闻徽似乎懒得在这里耗时间,也不给她选择的余地,“走吧。”
沈云姀微微垂眸,站在原地犹豫几分,终究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她捏着手机,看向闻徽的背影,“我给李总发一个信息。”直接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好,她明天还能进公司吗?
闻徽点头:“可以。”
她们走出大厅,门口门童把车开过来,正要离开,却见到一阵动静从不远处传来。
好像是一阵打架斗殴的响动。
门童在旁边碎了一嘴:“完了,那几个富公子又开始了。”
无异于几个富家子弟酒足饭饱后张狂挑事。
闻徽侧首淡淡望了一眼,就这一眼,心绪一时间复杂的难以言说。
那一堆富家子弟中,怎么还有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