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武器坊周围人来人往。
明时南荒谬地掀开轿帘，以为自己还没出集市。
武器坊周围难道不应该有重兵把守吗？！
尽管她再不可置信。
孩子的哭闹声，小贩的叫卖声，货车的驼铃声还是挤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的马车突兀的站立在人群中，不远处一个小吏一路小跑过来为她打着轿帘。
小吏的旁边站着身着墨绿官服的低阶官员。
对方冲着明时南一脸谄媚地笑着。
“大人快快有请！”
看着对方脸上略显夸张的笑容，明时南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绕过那个小吏，干脆利落跳下车。
墨绿官员看到明时南下车，立刻凑到她跟前变着花样说各种好听的吉祥话。
通篇没有重点的废话令她歇了想向对方了解武器坊的心思。
她敷衍应答着小官，抬头打量起武器坊气势恢宏的牌匾。
牌匾表面看上去辉煌依旧。罕见的楠木上飞扬的“武器坊”三个字一气呵成。可以想见刻字者的壮志凌云之志。
只是如今，这牌匾边缘暗沉的金粉和不再清晰的字迹显示着武器坊的灰败与落魄。
想到护国利器竟被陛下忽视至此，明时南不由心情沉重。
但身旁的小官可没有什么沉重之意。
看到明时南没有接受自己的讨好，墨绿官员立刻变了脸色。他对身边的小吏好一通责骂。
“你说说你是怎么办事的，连轿帘都打不好，真是啥都不懂就知道吃的废物！”
小吏猛然被官员唾骂，一时懵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诺诺应是。
就这样，官员还是不痛快，又给了他一脚。
明时南面色平淡，漠然站在一旁看着他演戏。
在她自己的家乡，从来都是人人平等的。一个人如果肆意欺压另一个人，会被法律严重制裁。
而在这里，暴戾与懦弱是司空见惯的。
一开始不习惯，到现在真无可奈何。
不是没试图挣扎过，但是后果总是不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没有办法撼动这颗大树，就像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到这里一样。
不忍看小吏受到更多责骂，也不耐继续耗费时间，她假意低头整理衣袖。
布料摩擦的细碎声音却让小官立刻止住了叫骂。
骂声停止之后，明时南径直走入武器坊。
小官赶忙跟了上去，冲着她随意告饶几声，引着她进入坊内。
踏入武器坊锻造处，火热的气息轰然朝她袭来。
明时南不适地眯了眯眼，勉强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
只见本该在工位上锻造的工匠们一排排站在她面前，齐刷刷向她行礼。不待明时南有所反应又齐刷刷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明时南眉头上扬，一时神色莫名。这郑严真是有够用心良苦。上到官员下到工匠，层层布置，就是为了让她坐稳这个冷板凳。
不知道他是不满兄长还是不满郑县令，亦或者就是单纯看不惯她这个人？
罢了，不管他是何用意，明时南只管做自己想做的。
知道暗地里有无数双眼睛观察着自己的反应。她没有表示任何不满，而是取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纸币，在坊内兴趣盎然地转了起了。
明时南在坊内最专注打铁的匠人处站定，还没做些什么。墨绿官员擦着汗跑着过来。
“大人，大人不可靠近啊！”他慌忙摆手。
“此地酷热凶险，大人您金尊玉贵，怕是承受不住。”
墨绿官员面带着假笑，试图伸手拉住明时南。
“大人不如和下官一起去侧厅歇息品茶，这等腌臜活计还是留给底下人做吧。”
明时南对他的百般劝阻不以为意。但是如果不想办法搞定这个人，他肯定会一直阻挠自己，真是想想都头疼。
于是明时南微微提高声量，面露愤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胡言乱语！”
“武器坊何等重地，岂容你这般放肆！”
“速速离去，勿要阻碍本官巡查，负责本官定要到郑大人那里好好说道。”
一番言语总算让墨绿官员有所顾忌，不再可以阻挠明时南。
让她得以好好观察这个安国唯一的武器坊。
坊内面积还算宽阔，一应设施还算齐全，只是除了个别的工匠能看出有些本事，大部分人手法十分生涩。
明时南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看待安国各式各样的祸国乱象。
问题沉疴已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她重新来到专注打箭头的工匠面前，观察起来。
安国是用木炭燃烧打铁，这极考验工匠的手艺。
显然，明时南面前的这位匠人手艺救相当不错。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武器坊内算是十分另类的存在。
明时南有心跟这位匠人交流几句，但想到那个墨绿官员可能对他们吩咐了什么。此时大抵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反正她以后每日都会过来，总能找到机会的。
又分别观察了其他几个工匠，明时南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阵，没有呆太长时间就离开了锻造室。
走到武器坊门口，明时南又看到了打轿帘的小吏。
对方正一瘸一拐地走在明时南前边。
想到对方挨的这顿打也算和自己有关系，明时南叫住了他。
“前面这位小史。”
听到明时南的声音，小吏慌慌张张就要转身走过来。
明时南用手势阻止了他。
“不必多礼。”她从袖口中掏出一瓶巫言闲时所做的伤药，走过去递给了小吏。
小吏愣愣地接了过来，把伤药看了又看，然后红着眼眶对明时南郑重行礼。
明时南也向他回一礼。转身迈向门外的马车。
往后几日，明时南皆是这个时间点来武器坊巡查。
在几个工匠身后写写画画。
使得工匠们对她手里写的内容越来越好奇了。
可惜还是没人敢上前和她搭话。
郑严不知处于什么心思，再也没有想出什么法子出手阻拦过她。
她也就当作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刁难，整日泡在武器坊里，研究安国兵器现状。
这日，明时南依旧站在制箭工匠身后记录着。
安国单纯用木炭加热熔炉，不加入其他任何燃料。
所以熔铁失败的概率极高，因此兵器的产量也就不算太高。
嗯，这方面可以改进一下。
她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拿起一旁制作好的箭，她细细打量着。
箭矢是普通的铲状平头，杀伤力不错，只是以安国的制箭工艺很难量产。
但是箭头的形状还可以改进一下。
她依旧在小本上记录下来。
“怎么改进？”
粗糙的声音在明时南背后响起。
明时南转过身来。
这些天从来没给过她一丝眼色的工匠不知道在她身后看了多久。
这位工匠她观察了很久。
平日里不仅不搭理她也不理会这坊内的其他官员。
看起来性格颇为孤傲。
没想到此刻竟然愿意开口对她说话。
明时南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见明时南没有反应，他拿起一旁的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渍，僵着脸给她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
动作错漏百出，看起来很久没给别人行过礼。
“草民原铄，请大人教我。”
看着他笨拙行礼，明时南也没有为难他。
她正愁没有工匠和她落实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她才过了没几天就有人愿意和她交流。
迅速画了几笔，她举起本子向他展示：“只要将中间变弯，这样箭速就会更快。”
原铄的眼睛亮了亮，立刻拿起铁锤锤打起来。
没一会儿，箭头就成型了。
原铄将箭头安在木杆上试着发出一箭。
箭矢又快又稳正中红心。
他激动地跑了过去，把箭拔了下来，不可思议地摩梭着。
“居然是真的。”
举起箭，原铄走到武器坊中央环视一周：“兄弟们，这位大人是有真本事的！大家以后都要听大人的。”
所有工匠都停下手中的活，兴奋欢呼着。
看来什么君君臣臣，贵贵贱贱在这些工匠眼里还没有好手艺来得真诚。
明时南深吸一口气，认真感受这份欢愉。
然后融入这份喜悦之中，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在欢声笑语中，原铄举起铁锤狠狠锤了下去，所有的工匠瞬间收起了笑容，拿起自己的手头上的工具，一丝不苟继续打铁。
明时南很明显感受到所有工匠身上的精气神都变了。
惊讶片刻，她凝神观看，大家打铁的姿势速度都和之前有着天壤之别。
原来之前竟是都在藏拙！
她可真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原铄振奋地走到明时南身边，目光满是尊重：“先前是我误会大人了，没想到您和之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愤愤不平：“那些人啥都不知道就知道瞎指挥。”
不好意思摸摸脑袋，他羞涩开口：“没想到大人您真有大才。”
明时南失笑，没想到原铄还挺开朗健谈，亏得她之前还以为他性格孤傲不好相处呢。
她摇了摇头，继续和对方探讨一些细节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