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萤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三月的春天,窗外的桃花开得茂盛,有粉红色花瓣飘进窗里,落在女孩洁白的床单上。
那女孩却无暇欣赏,她躺在病床上,正皱着一张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医生,我好疼,我会不会死啊……我不想死呜呜呜……”
男人微蹙着眉帮她把点滴的速度调慢,看她哭得鼻涕眼泪糊成一团,迟疑了一下,还是扯张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
“只是划伤皮肤而已,不会死的。”
“呜呜呜可是我好疼……”
“这么怕疼,怎么还敢逞强救人?”
女孩扁了扁嘴:“可是……那个小孩落单了呀,其他人都跑出去了,就他落了单……”她垂下眼眸,“我知道落单的感觉,他那时该有多害怕多难过呀,我不忍心不管他……”
男人听到她的回答,怔忪了一下,然后道:“以后还是要好好保护自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起这样折腾……”
女孩抬头望向他,眨了下湿漉漉的眼睛,一颗眼泪又落了下来:“许医生我还不想死……你那么厉害,你一定能治好我的,对不对……”
理智告诉男人,医生最好不要给病人任何承诺,可是此刻,看着女孩渴望的眼睛,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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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萧萤鼻尖又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
萧萤:……这方启休是有帕金森还是怎的,准头差成这样?!
“醒了?”
萧萤此时是趴在床上的,她侧过头,看到许时倾站在她身旁。
他的脸上不再挂着往日那抹温和的笑容,脸色看起来有些沉。
萧萤做了鬼,也是一只欺软怕硬的鬼,往日许时倾总是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她得罪起他来就没有什么顾忌,但此时他沉着脸,瞳孔的颜色看起来也要比平时黑得多,仿佛酝酿着什么……
萧萤不觉就怂了,她将脑袋一缩,想缩到被窝里。这一动,却拉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因为不觉得疼,萧萤也没怎么在意。反而是许时倾的面色一变,掀开她的被子,果见她的背后已经泅出了血迹。
“不疼吗?”
如实回答不疼的话,对方会不会把她当怪物啊。于是萧萤捏起无名指比了个动作,小声道:“一点点……吧?”
模样看起来倒是有点可怜。
“伤口有点深,不过还好处理得及时,没有造成感染。我给你开了几天的消炎药,你挂完再出院。”
萧萤点点头:“哦……”继而想起方启休,“那个,方老师呢?”
“被警察带走了。”
“啊?”萧萤着急地欲抬头,许时倾见状将她的脑袋按回去,“你动作小心点,不要拉扯到伤口。”
萧萤心里在流泪,方启休就这样被警察带走了,也不知道会被关多久……那她还有希望在重生系统关闭之前被他杀死吗?
早知道就不搞这么多事,直接抓住他的手把刀往自己身上戳,哪里要害往哪里戳,早死早投胎,多好?
萧萤懊恼地想用脑袋捶床板,不过此刻她命运的后脖颈正被许时倾摁着,没法动作。
许时倾看她表情痛苦,以为是刚才伤口拉扯到,重新发炎了,他转身从置物盘里拿起一卷纱布,准备重新给她消毒,给她包扎一下伤口。
“上衣解一下,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啊?”萧萤傻住,她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说好的跟许时倾保持距离,然后顺利死亡回去地府去呢?现在死没死成,还莫名其妙成了许时倾的救命恩人,还要在他面前脱衣服?!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失败的鬼吗?
“……”萧萤自暴自弃地将脑袋往床上一扎,像条死鱼,“我动不了,解不来,许医生你自己脱吧。”
“……”
许时倾上前掀开萧萤的被子,手落在她锁骨前的扣子上,有些冷,萧萤瑟缩了一下。
许时倾的手指不自觉僵了僵。
虽然作为一个心外科医生,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luo体,从不会产生什么绮思。但当萧萤胸前的纽扣被他一颗一颗解开,看着她白皙纤瘦的肩膀渐渐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怎的,他还是侧开了脸。
许时倾最终还是喊了一个护士过来换药。
晚上温舒文接了许乐多回到家。她放下包,走到卧室,许父正倚在床头看书。
温舒文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今天怎么样?我下午有嘱咐张姐煮了点清淡的小米粥,你吃点没?”
许父“嗯”了一声。
“你这感冒也好几天了,不知道是不是流感,用不用让季医生来给你看看?”温舒文说着,目光扫见床头柜上放了一瓶药,她“咦”一声拿起来:“你居然自己找药吃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嗯。”许父拿过药,往手里倒了几颗,扔进嘴里一口闷下,然后赶紧扔了两颗话梅干到嘴里嚼着。
他面无表情道:“是许医生开的药。”
太苦了这药,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温舒文“扑哧”一声笑出来,她学着许父的腔调:“也是,也只有许-医-生开的药你才肯吃……”
她递了一杯水到他手里:“你血糖高,话梅干这种甜的也不能吃太多。”说着她强调了一句,“这点许医生以前可是也说过的。”
萧萤在医院躺了几天。陈护士见她回来了,经常溜空来看她。
“听说你这次是为了救许医生才受的伤……”陈护士戳戳她脑袋,“你怎么这么傻啊,小姑娘家家的,为了爱情真不要命啦?自己病得那么严重呢,还逞强,一不留神这条命就被阎王收拾去了,知不知道!”
萧萤心里在流泪:……我倒是想啊,可是阎王他压根不收呀。她气呼呼地想,要不是阎王老爷突然要搞什么清理编制,她也不至于进了这重生系统,现在死也死不成,搞不成还真的要在转界珠里灰飞烟灭了!命苦,她命怎么这么苦啊……
“不过许医生确实一直很受欢迎,每年新来的护士小姑娘们都扎堆地想往他的科室挤,隔壁骨外科的向琪医生你知道吧?就是之前作为医院宣传大使上了电视的那个美女医生,有事没事就往他诊室跑,要不就说是气喘,或者睡不着胸闷,我看她那气色,好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往心外科这边跑,不就是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陈护士说完见萧萤还是神色恹恹的样子,不禁担忧地皱起眉——
连八卦都不爱听了,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从病房出来,陈护士看到了正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的许时倾。
“陈护士,怎么样?”
“还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陈护士叹口气,“这孩子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打击,以前她多爱凑热闹聊八卦啊,一听八卦眼睛就亮得跟什么似的。可我刚刚跟她扯半天,也没见她提起半点兴趣。”
许时倾面容如水,他朝陈护士点点头:“麻烦你了,有空多来陪她聊聊。”
晚上萧萤一个人在病房,她睡不着觉,干脆举起腕间的转界珠,尝试着给小渡使留言:“小渡使小渡使,我好像搞砸了……唉,明明差一点我就能回去了,现在方启休被关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顺利回到地府……如果回不去的话,小渡使麻烦你一定要照看好我的地呀,还有我的灯笼,它有点旧了,你有空就给我换换灯芯……”说着说着她悲从中来,她在地府兢兢业业两百多年,结果地皮递了债,投胎投不了,现在还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吸了吸鼻子,握紧转界珠:“小渡使,如果你收到留言的话,就想办法帮帮我吧……”
给小渡使留完言,萧萤摸了摸“咕噜”叫的肚子,果然人一悲伤起来,就容易饿。
萧萤趴着躺了几天,身体有点发麻,她用手撑着床板坐起来,穿上拖鞋,慢吞吞地走出病房。
此时已是深夜,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萧萤走得有些吃力,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她走到电梯口,想着下楼去买点吃的。
“叮”的一声电梯在她所在的楼层停下,萧萤抬起头,此时电梯门刚好打开,她的视线撞上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
“许……医生。”
许时倾低头看向她,待发现她只穿了病号服就出来,他微微皱起了眉:“不冷吗?”
萧萤此时其实不是很想见到他。她垂下脑袋,有些赌气地回了句:“不冷。”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
许时倾轻笑一声,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萧萤尴尬着用纸巾将流出来的鼻涕擦掉,小声解释道:“我就是突然被风一吹,有点敏……敏感……啊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