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张定远站在东门城头，手里还握着那本名册。民夫们领了米粮散去，士兵们各自归位，城墙上的裂缝已经填好。他没合过眼，全身骨头像是被铁链拉紧，但他不能停。

    他转身走下台阶，铠甲发出沉闷的响声。刘虎迎上来，肩上扛着一杆长枪。

    “人点齐了。”刘虎说，“三十个精锐，火铳十具，虎蹲炮两门，都在南门等你。”

    张定远点头，把名册交给传令兵：“留一份在城里，另一份带回主营。告诉戚帅，我们按计划动了。”

    队伍已在南门外列队。士兵们脸上带着倦意，但站得笔直。他们知道这一走，就是直面倭寇主力。张定远走到队前，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向前一挥。

    队伍开拔。

    他们绕开主道，走丘陵小路。地面湿滑，昨夜的雨让泥土松软，每一步都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张定远走在最前面，脚步稳定。他不回头，但能感觉到有人开始喘粗气，脚步拖沓。

    行至半山腰，他停下。

    士兵们跟着停下，呼吸变重。

    “我们不是去送死。”张定远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是去救人。潮州百姓还在等。福建那一仗，我们三百人打退千寇，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敢往前冲，靠的是没人后退一步。”

    他扫视众人：“现在敌人来了，我们不能缩在城里等。我们要迎上去，在他们进村之前，把路堵死。”

    一名火铳手抬起头：“将军，要是他们不来呢？”

    “他们会来。”张定远说，“山本要扎根，就得抢粮抢人。杨家埠是必经之路。我们埋伏的地方，是他们唯一的快道。”

    他继续走。队伍跟上，脚步比刚才稳了。

    刘虎快步赶上：“我带五个人先探路，尖兵换班制，两个时辰轮一次。”

    张定远同意。刘虎带人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

    队伍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窄，两旁是低矮山丘，灌木丛生。张定远不时抬头看地形，记下每一处可藏兵的位置。

    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伏击地。

    这是一条夹谷，入口狭窄，中间一段约百步长，两侧山坡平缓，适合埋伏。张定远爬上左侧高地，俯瞰整个区域。他蹲下，抓起一把土，搓了搓。土质偏沙，不易积水，火药不会受潮。

    他跳下坡，开始布置。

    “火铳手去背风坡，找凹地藏身。弹药分开存放，火绳全部检查。虎蹲炮架在高处，射角对准谷口和中段。”他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如何趴伏，“身体贴地，头低，别露盔甲反光。”

    士兵们迅速行动。有人挖浅坑，有人铺草垫，有人检查火绳是否干燥。

    张定远走到近战队面前：“你们分散在灌木后，刀出鞘，盾靠身。听到号令才动，没命令，哪怕虫子爬进衣领也不能动。”

    一名士兵问：“要是倭寇不上当呢？”

    “他们会。”张定远说，“这条路最快。山本贪功，一定会走。”

    他安排岗哨，每半个时辰换一组，两人一组，一人望路，一人守侧。又命人清点武器，确认所有装备可用。

    太阳西斜，山谷里安静下来。

    士兵们潜伏到位，没人说话。火铳手的手一直放在扳机附近，手指微微发抖。张定远从他们身边走过，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那人立刻挺直背。

    张定远登上指挥位，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他取出地图，摊在地上。这是他亲手画的路线图，标有倭寇可能的行进路径。

    他盯着地图，一动不动。

    天色渐暗，风向变了两次。第一次是从南往北，火铳没问题。第二次转为东南风，他立刻下令调整虎蹲炮角度，避免烟雾暴露位置。

    他坐在地上，靠着岩石，闭眼片刻。太累了。眼皮像压了石头。但他猛地睁开。不能睡。

    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鸟叫。

    是信号。

    他站起身，看向山路尽头。

    几分钟后，一名探子飞奔而来，扑通跪下：“将军！刘虎派人传信，倭寇主力三千二百人已登陆杨家埠，正沿北岭古道西进，预计一个时辰内进入山谷！”

    张定远展开地图，用炭笔在行进线上画了个圈。正是他预判的路线。

    他低声说：“果然走这条路。”

    他收起地图，走向火铳队：“装弹，点火绳，准备射击。”

    火铳手们开始装药、塞弹、压实。动作熟练，没有慌乱。

    他又走到近战队面前：“握紧兵器，等我命令。这一仗，不求杀尽，只求拦住。只要拖住他们，援军就来得及。”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回到岩石上，手按剑柄，目光盯住谷口。

    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草叶的声音。

    一个时辰过去，天完全黑了。月亮被云遮住，山路看不清。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连续不断。

    张定远抬手，做了个下压手势。

    全军屏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整齐的步伐，不是散兵游勇。

    第一批人影出现在谷口。

    黑衣，蒙面，手持长刀。队伍成三列，快速前进。

    张定远数着人数。一百，两百，三百……主力还没到。

    他等。

    又过了十分钟，第二批出现。这次有人扛着火铳，还有人推着小车，车上堆满麻袋。

    是辎重队。

    再后来，第三批人出现。旗帜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上面是个“山”字。

    张定远眼神一紧。

    山本来了。

    他估算敌军总数已过两千，主力正在通过。

    他抬起右手，缓缓举起。

    火铳手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近战队的手心全是汗。

    风忽然停了。

    张定远缓缓放下手。

    就在这时，山谷外传来一声锣响。

    紧接着，一阵喊杀声从东侧传来。

    张定远猛地转头。

    那是刘虎监视的方向。

    喊杀声持续不断，还夹杂着火铳声。

    他立刻明白——有小股倭寇提前行动，劫了村落，刘虎带人去救了。

    他低头看山谷里的敌军。

    他们也听到了动静。

    队伍开始骚动，有人停下，有人抬头张望。

    张定远收回目光，重新盯住前方。

    主力还在行进。

    他再次举起手。

    火铳手点燃火绳。

    山谷里，火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