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餐馆内,桌上的饭还没吃到一半,被冷落在一旁的手机不甘寂寞地震动了起来。
随意地捏起手机滑动接听举起贴在耳边,动作间带着几分懒散和难得的松懈,等待着电话那头即将传来的话语。
“——老大,去莱阳市探访的人回来了。”
听罢,钟鸣神色骤然转变,眉宇间的慵懒在刹那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案情时的正态,目光犀利得宛如X光清扫人体,好像所有的问题在他眼里都无处可藏。
“好,我知道了,马上回来。”利落地挂断电话,钟鸣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同时还不忘催促许宁:“速度解决。”
端着碗的许宁点了下头,然后,埋头苦吃。
经过几天的改造,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细嚼慢咽的许宁了,进食的速度快到跟狗刨土似的。在这种警情突发的部门,细嚼慢咽遇到事儿相当于没饭吃,就是谁来了都得一改常态。
三两下干完了一碗饭,清扫了桌上的战场,收尾起身拔脚就往外冲,半点也不带停留的,门口转眼就不见了人影,稀疏的背影飘在雨隙里的残影如叶片般渐行渐远。
踏着雨水而回,廊上留下了一条整齐的水痕,后脚赶前脚,路线走向清晰分明。
“老大,人在你办公室等着了。”
钟鸣应了一声好,大长腿脚步迈的更宽了,雨伞把在许宁手上,正汇聚着集结的水滴顺着尖杆杆往地板上洒落,她把手里的伞挂在了外面,转头看见负责卫生的阿姨正在拿着拖把抹去他们刚才留下的水痕。
“队长。”
“队长。”
坐在办公室内正处于等待中的两人听见大厅里传来踩得啪啪作响的熟悉脚步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确定是熟悉的脸庞,动作快速放下手里的杯子,立马站了起身。
带着一身雨水潮湿气的钟鸣踏进门来,顺手把玻璃门关上,薄纱玻璃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阔步大迈走进安静如鸡的办公室里,落座在了两人手旁的沙发上:“坐,这一趟走的怎么样,有什么线索?”
屁股沾到沙发还没有三秒钟,话就已经张口问出了声。
面上虎子还没来得及刮,年纪看上去要比另一个大上一些的陶久坐姿往外调整了一下,别过头,一双久经沙场的眼投向了坐在一旁的钟鸣:“我们走访了莱阳市丰田村,找了村委书记和村长了解情况,他们村······”
“他们村怎么了?”
陶久眉头紧蹙起成了山包状,两条浓密的眉毛挤兑在一起跟毛毛虫附体了似的蠕动,迟疑了好一会儿,脸色有些抹不开的浓烈阴郁,深深呼了口气,才稳住表情地把这一个礼拜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于悦兰和张云花还有张彩玉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一下,其中结了婚的于悦兰和张云花的老公分别自己发动村子里的力量找了一遍,没有找着人也没有报警,村长来的那一趟也把消息跟他们说了一遍,村里听说了这个事葬礼也没办,都骂活该要是不跑也不会死了,你说这这······”
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摇下头,继续说:“张彩玉情况和我们这边查出来的没有出入,关于她说的那个张文凤我们也去找了,对了一遍口供,情况属实。另外,我找他们村书记核对了一遍,丰田村丢失的妇女一共有6个,我们这边暂时只找到了三个,还有三个的资料也备份过来了。”
听到这里,一旁的李默把手里拿着的档案袋递给了钟鸣,钟鸣脸色一片乌云蒙蒙,伸手接过了李默手里的档案袋,一圈一圈绕开,两指夹住纸张捏了出来,牛皮档案袋被放在茶几上,一页页翻开来看,上面表示个具体资料,姓名住址照片。
张芸霞,女,2000年3月16日,未婚,汉族,莱阳市余顺街道青桥路丰田村十三组······
张咭丽,女,2000年6月23日,未婚,汉族,莱阳市余顺街道青桥路丰田村十三组······
张桂花,女,1998年3月22日,未婚,汉族,莱阳市余顺街道青桥路丰田村十三组······
认真把档案看了一遍,钟鸣把它重新装进了牛皮档案袋里,伸手把陶久跟前的烟盒顺手抓了过来,打开烟盒从中掐了一根出来夹在嘴里,火机里窜出蓝色吸睛火焰,抽了一口,开始吞云吐雾。
“丰田村的情况远比我想象的复杂,村里发展落后家家户户条件跟不上,跟云贵川落后的山村有得一比,另外我猜测,他们村子里可能还存在着拐卖妇女的情况。”陶久的声音还在继续:“其中有几户人家在我们访查的时候发现,女人没有户籍存在,生的孩子也没上户口,身上有明显的疤痕······”
钟鸣用指腹在太阳穴上揉了两圈,嘴里烟一口吐了出来,雾气成圈浮向上空,营造出氤氲朦胧的场景将他的脸庞淹没,棱角遮在其中,犹如雾里看花。
胸腔处的躁郁随着一口口吐出来的烟花而出,办公室内的气压肉眼可见的低沉了下来。
“出来以后我们把了解到的情况都已经跟那边的民警反映过了。”
吐了口中的那口烟,手里夹着烟搭在沙发扶手上,任由烟灰自动落下,钟鸣垂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次跟陶久确认了一遍还活着的张彩玉的消息。
剩下的三个人会在哪儿,为什么仅有的几次抛尸中,都会是莱阳市走失的妇女?可是,为什么今天邢总队外的抛尸又不是了呢?其中是有什么他们还没摸到的规律吗?
咚咚咚——
办公室内的沉默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破,随后玻璃门被推开,一具身体半侧着钻了进来,贼眉鼠眼地在里头瞄了一圈,曹苏斛斟酌了几秒钟,说:“老大,少尉那边来电话说,发现了一个·····血池。”
“血池?!”听罢,钟鸣蓦地抬起头,锐利的眼直直地杀在曹苏斛身上,“什么血池?”
“说是搜到电线杆的那座山,山里有个修缮出来的血池,里面······”说到这里,曹苏斛喉咙上下蛄蛹了一下,“里面都是血。”
脑袋里被他忽略的那一点模糊的空白在这一刻终于显现了出来,没有一丝犹豫,钟鸣当即站起了身来,抓出手机看了眼跳动的时间——15:34。手机塞进裤兜里,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转过头对陶久说了一声:“跟上。”
与世隔绝的玻璃门被拉开,外头的强光线哗啦一下扫射了进来,好似有人端着20式9mm正噼噼啪啪左右上下扫荡着,他们顺着端口闯了出去。
陶久和李默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时,钟鸣脚下停顿了几秒钟,转过身朝着还站在饮水机旁拿着水杯接水的许宁,出声说了一句:“许宁,跟我跑趟现场。”
水还没装满的许宁被叫到名字,下意识地偏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瞅了过去,隔空和钟鸣半空中投来的视线对碰上,就这么听见了下一句。
饮水机水还在不断往外冒,蓝色通明水桶里咕噜咕噜往上冒了两个泡,瓶口满了的水一秒钟溢了出来,水触到肌肤的痛感贯穿到大脑,痛得头皮发麻,才让许宁整个人反应过来。
“嘶——”许宁松开按住接水口的手,娇丽的脸颊被滚烫的水皱成了褶子状的大包子,登时放下杯子在一旁,沾了烫水烫得皮肤发红的手在便衣上蹭了两下,低声痛呼了一声:“啊。”
顺移而来的钟鸣伸脚把底下倒水洗杯的桶踢出来,一手拽住许宁的手腕骨,伸出去放在出冷水口的下方,一手按出出水按钮,许宁手痛得直抽。
“别动!”钟鸣黑着脸,按住许宁的手在出水口下淋着,水流顺着许宁的手有序地排队跳进下面的水桶里畅游。
他们以这种微妙方式和动作度过了几分钟,氛围莫名得有些诡异。
有几个忙碌的同事手里拿着档案文件瞄到这一幕时还有点诧异,不过在看见钟鸣黑沉的脸色时,升起的几分八卦之心也被狠狠地劝退了。
门口站着的陶久转过头盯着站在饮水机前的两人看了一眼,又朝着手边站着的徒弟李默使了个眼神,两人率先迈腿走了出去。
又过了几分钟,钟鸣松开许宁的手,离开两分钟后打转回来,手上拿着包冰块,塞到许宁手里:“拿着,走。”
许宁把冰块敷按在被烫的手背和虎口处,想要把杯子带上,好似被钟鸣看穿了她的所想,只听着他冷着声说:“不用拿了,车里有水。”
说完,钟鸣没有再看许宁,转身往大门方向走去,只留下了一道飞速孤独的背影给许宁。
许宁别过头看了眼放在旁边的水杯,嘴唇嚅动了两下,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跟上钟鸣的脚步走了出去。
黑色大奔停在出口位置处,许宁举着伞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看见钟鸣挺直脊背坐在驾驶座的位置上,后排坐了两位穿着便服的刑警,互相点头致意后,许宁踩着踩板收伞侧身坐了进去。
后排的两个还在说着些什么,前排的许宁用余光瞥了一眼没出声的钟鸣,他紧绷着的脸色难看到没有半点缓和的样子,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撤回视线,许宁后背倚在座椅椅背上,在心底无力地轻叹了一声,这就是社畜的日常吗,时刻要注意着领导的脸色和心情,生怕一个不小心点燃了火星子引起爆炸。
滋滋滋滋——
电话响起,来电人显示是齐泷霍。
钟鸣往显示屏上看了一眼,在方向盘上按了接通键,电话那头齐泷霍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喂,钟鸣。”齐泷霍的声音背景中伴随着雨水滴答噼啪声,还有嘈杂声和脚步声,各种声音不断叠加在一起,混合着通过话筒窜出来,又许是信号阻碍了他的原因,齐泷霍只有扬的很高嗓门才能让这边听见,中气十足:“你们过来了吗?”
“在路上。”
落在齐泷霍耳朵里的声音咋咋咋,他单手按住手机在耳边,一手堵住耳朵,大声喊:“你说什么,听不见,你大点声。”
啪——
钟鸣直接把电话挂断,又让许宁把手机拿起,沉声道:“给他发消息,就说在路上了。”
“呃······”许宁手里拿着钟鸣的手机就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面部表情空白一片,手上动作还有些僵硬,被点亮的屏幕熄灭了,她张了张唇,问:“密码多少?”
“6个0。”钟鸣头也不回一个,从唇里蹦出三个字。
许宁看着微信一排下来,眼角挑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样人才能做到像他这样,一个备注也没有,一排下来都是微信昵称,压根找不出一个正常的名字。
“齐队叫什么呀?”许宁有些无奈地抿了下唇,转头看向钟鸣,询问。
操作着方向盘的钟鸣顿悟,眉梢轻挑了一下:“三水。”
闻言,许宁拇指在屏幕上向上滑动了两下,找到三水的名字,三水的头像是个拍着艺术照的奶娃娃,点击进去聊天页面当中,噼啪输入上已经到了的字体,然后发送出去。
叮咚——
叮咚——
叮咚——
对方没有再打电话过来,而是发来了三条语音,许宁点开语音外放,声音在车厢内徘徊。
三水:我在粗略的跟你说一下现场情况
三水:除去已经找到的血水池,现场又发现了一把□□18式和备用子.弹,为了以防万一,夏杞柳已经让人封山了,山下设置了临时指挥部,你们上山一定一定要注意自己人身安全
三水:我现在跟着夏杞柳的人上山继续搜找了,你一会儿先去指挥部报道,对了······老邵也在
说到后面,声音没了之前的洪亮,下意识地放轻了下来。
后排说话的师徒两人没了声儿,手机里的语音播完了好了一会儿,钟鸣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就在许宁以为车厢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已经准备把手机塞回去了的时候,只听见钟鸣嗓音沉沉地说:“回他,知道了。”
得令,许宁在手机屏幕即将黑屏时,抓紧时间在暗屏上点了一下,按照钟鸣的话在手指输入法上起舞,不多不少正好三个。
手机里没有动静再传来,许宁把手机放了下来。
近几日不在市内完全不了解发生过什么案情的李默扬着脑袋,出声问道:“老大,什么山啊?”
“去了就知道了,那么多问题呢。”陶久面无表情地瞪了李默一眼,他登时闭上了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的嘴,老实的坐着。
忽然,许宁脑海中想起了今天早上在检验室门口听见的话,倚在椅背上的身体坐直了起来,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盯着钟鸣的侧脸,沉声地问出了声:“师父,我们——”
“说。”
“试药群体这根线索还没有人跟进。”
这一句话是在提醒钟鸣,从早上到现在,试药群体还没有让人去跟进,他是不是已经忙昏了头,把这事儿给忘了。
钟鸣淡淡地应了一声,目不转睛地正视着正前方,云淡风轻地说:“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
“······”许宁启唇想问为什么,想了想,有些无奈又有些憋屈地点了点头,身体后靠重新陷进了椅背里,带着些许赌气的意味望向了窗外雨色朦胧里,只留下了个冷漠的后脑勺钟鸣。
后座的李默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跟着许宁一道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半晌之后,车停在山脚下,现场已经有武警的人把手了,车不让往里进,钟鸣把车停在一旁的空地上,啪嗒一声解开安全带。
金属放出的铿锵声将不知何时已经进入睡眠中的许宁一个反手吹着冲锋号叫醒,许宁下意识的抬手捂在耳旁,继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看了眼光亮照进来的位置,黑面阎王站在地下,没有丝毫停留许宁解开了安全带跳下了车。
端着枪的武警严谨地查了他们亮了警官证,才一个个放行进去。
撑着雨伞往里走了不远,就看见搭建起来的蓝色指挥部,比上次他们来时临时搭建的更要大一些,里面设施更完善。
指挥部里的一角预备着绿色雨衣,率先走出雨伞闯进了指挥部里,许宁动作飞快地收起雨伞也没有落后地跟着走了进去,里面有几张熟面孔。
“邵局,刘书记。”
站在地标显示屏的邵局听见钟鸣的声音头也没回一下,负着的手往前放了一只,抬起在显示屏一个红点上点了两下:“齐泷霍把情况跟你说了吧。”
钟鸣应了一声:“简单的说了一下。”
“夏杞柳带人搜山,当天为什么没有你的人在?”邵局说话语调波澜不惊,但无形中释放出来的压迫感十足:“现场发生了枪.击事件,为什么没有汇报,怎么不等到搜山完毕确定危险解除了才离开?”
“你是不是这个位置坐太久了,最基本的安全意识也丢得一干二净了?”
钟鸣身体站得挺拔如松,嘴唇抿紧,没有说话。
“知道这里发生过多少起命案,还没有半点要吸取教训的意思,你屁股一拍走得倒是挺爽快啊,烂摊子丢给一个什么都不清楚的夏杞柳。”邵局说:“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天这颗雷没挖出来,后面会引发多大的安全隐患,群众会不会骚乱,还有没有隐藏着没有查出来的枪.支.弹.药?我告诉你,肯定会,肯定还有。”
不等钟鸣回答,邵局直接拍板了答案。
“······”等到邵局声音停下,钟鸣嗓音略带着些沙哑地开口:“知道了,我会尽快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