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盒子落地后，殿堂内静默无声，支撑华美的外壳的冰冷威严逐渐浮入空气。
何楚樾向前迈了一步，单手挡在洛露露的身前，直接迎上米菲恩德饶有兴味的视线。
“1018……”米菲恩格天使般完美的笑容似乎永不消退，“和资料上描述的一样出色。不愧是露露一直青睐的队友。”
诚心的赞誉，但有种毒蛇从脚踝爬上胫骨的恶寒。
洛露露紧紧盯住执政官的薄唇，凌厉的视线带有强烈的警戒。
哪怕站在何楚樾后方，她却像挺身在前。
“可以走了吗？”
“当然，请便。”执政官摊开手，眼中有分讶异，似乎这是个不值一提的问题。
洛露露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找到了五名失踪的净化师。”优雅从容的声音却再次从身后传来，“不过坏消息是，他们都没有活下来。”
洛露露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我已经通知了星盟过来善后。”
闻言，她点了下头，再继续迈开脚步。
何楚樾紧随其后，离去前扫了执政官最后一眼，不掩目中寒意。
但米菲恩格像太阳般灿烂明耀，冰霜还未触及他的脚下便被融化。
浓烈的敌意。真挚的爱意。纷杂的万物。
甚至他自己的思绪……皆融化于虚幻的光明。
净化师和护卫原路折返，没走几步路就又“吵”了起来。
“几岁了，大少爷，还控制不好脾气。”
“你说得对，那东西简直不是人。“
“还好他没有犯病，不然麻烦死了……”
“恒因真的是落魄了，竟然摊上这种首席执政官。”
可谓是各说各的，把洛露露气得嘴一撇，伸手就去拉他耳朵。
“好好听人说话！”她整顿思绪，把发丝从耳后绕过，“你想知道我和他怎么结怨的吗？”
“嗯？”何楚樾鼻音拖长，明显的好奇模样。
“七年前，恒因向星塔请求派遣一支治疗师队伍，治愈米菲恩格的精神暴动。我是其中之一。”
“然后？”
他们又回到了传送间的门前，洛露露把手在门上，随着金属的移动声回答：“然后就是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何楚樾咂了咂舌，“星塔的人也杀？一点也不给星盟面子吗？”
“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洛露露声音低了下去，不愿再详述故事的来龙去脉，而是冷笑着回答何楚樾的疑问。
“给啊，当然给星盟面子。赔了好几个二级星呢，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几个净化师的命就值这点儿，钱有了面子也有了，算起来还该是星盟赚了。”
“哈，这群利益当先的上位者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所以我们还是悠着点，不知道我这条小命如果掉在这里，值不值个一级星。”
何楚樾敲了下她脑袋，有点蓬松的乌发瞬间贴服。
“你挂在这里，我看星盟得倒赔收尸钱。放心，我比你值钱，肯定要先结算我的价格才会到你。”
“凶！”
“蠢。”
洛露露瞪他一眼，气呼呼地趟进空间传送装置。
回到奥克斯港，洛露露联系了调查组成员，希望他们协调沟通，开启跃迁回星盟的通道。
把消息发出去后没有得到回应，但洛露露没有选择弹送紧急通讯。
“他们或许还在忙着调查。我们不急，就等一下吧。”
说完，她继续在虚拟屏上输入信息。何楚樾看她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便开始催促。
“别站在这里挡道，先去吃饭。”
“等等，我要把今天的情报转给克莱斯特。以米菲恩格和克莱斯特那‘情同手足‘的关系，即便一个敢传，另一个也不会信。”洛露露飞舞的指尖点完最后的发送键，抬头轻松一笑，“好了，接下来交给星盟那边就可以了。”
“看你跑东跑西这么久，现在不继续追了？”
洛露露摆了摆手，“我还能做什么？启动歼星炮把凶手给轰了？现在我是星塔的净化者，「荣辉之心」与我无关……也与你也无关。”
克莱斯特说得对。
知晓「荣辉之心」与此事有关，只会令她不开心。
幼年在中心星生活时，「荣辉之心」的成员是他们的导师、朋友、守护者……
「荣辉之心」是他们的憧憬，亦是他们的庇护所。
——也是他们的不幸。
或多或少，他们都曾对这个组织有着归属感。
看见何楚樾的黑眸平静无波，神色坦然，洛露露安下了心。
过去那份虚荣的归属认同感，早已被时光和现实消磨，不会再蒙蔽他们的眼睛。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抓人还是让专业人士去做。如果不是这次情况特殊，本来也轮不到我这样上蹿下跳。”
“很有自知之明，洛露露。”何楚樾轻轻推了她一下，“现在，去吃饭。我饿了。”
“好好好。”
何楚樾调出地图，记下去往餐厅最短的路线。嘴上说着饿，但他带路的步调不疾不徐，十足照顾腿短的洛露露。
瓦克尼星的这片天空已经陷入黑夜。
这颗一级星的外层大气浓厚，只有暗色的浓云浮空，不见星辰。
现在不是饭点，但一级星的无人自助餐厅是全年无休营业的。
你可以尽情挑选琳琅满目的——液体营养剂、半流体营养剂和固体营养剂。
这是正常配置，营养剂作为不同种族的通用食品，在所有高等文明中广泛使用。
食用自身种族的适应性食品，反而是一种特权。如果不是已经混成了星塔首席，洛露露也不会唾手可得那些地球水果。
平时她很少吃营养剂，但现在也不会挑食。何楚樾则早就习惯了营养剂，当洛露露还在精挑细选不同颜色的营养剂时，他已随手拿起了一盒灰色的营养剂，并且还把一盒蓝色的递给了洛露露。
“这个是甜的。”
“哦……你不会骗我吧。”
何楚樾挑起眉，拿走营养剂。
“嗯，骗你的，是辣的。”
洛露露一把抢回，笑嘻嘻地说：“那岂不是更好。”
何楚樾挑选的是固体营养剂，看起来像砖头一样方方正正，严丝合缝，实际上叉子轻轻一戳就能切开。
洛露露吃了几口，感觉甜得有些腻人，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
她扫了一眼，发现何楚樾已经快吃完了。
要不等他吃完后直接走吧。反正自己F级体质，扒拉一点营养剂其实已经足够补充养分。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手上却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感，杯里漾开层层水纹。
不对。是整个建筑在晃动。
地震了？
何楚樾从对面的椅子上猛然站起，瞥了窗外一眼，眸光暗沉。
“虫子。”
洛露露的心跳漏了一拍。
刺耳的嘶鸣自窗外传来，她愣愣地看着裂痕在坚硬的透明玻璃上蔓延。
手腕被熟悉的力道拉扯，何楚樾拉着她向外跑去，神情冷峻严肃。
“为什么会在这里……？”
游荡在宇宙中的虫族残暴凶恶，肆意地收割生命血肉，摧毁了无数文明。
虫族基本聚集在被占领的荒星，有时会通过虫洞在短时间内大量移动，侵扰其他文明——人们将这种灾害称之为「虫潮」。
但虫潮很少会直接登录星球，因为虫洞的落点一般不会恰好精准落在行星之上。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星会获得突然生虫的惊喜。
警报铃的尖啸响彻整个奥克斯港，不知幸运星瓦克尼的总督作何感想。
在杂乱的噪声中，一根粗壮的漆黑节肢朝他们劈头盖脸袭去，黑色暗影迅速占据了洛露露的眼眶。
一道银白亮光掠过视野，黑影轰然溃落。
夜风猎猎，黑发青年伫立于前。白色的流光淌过他的右臂，照映出透明机甲的形状。
他展开了半自动式轻型机甲，四肢和腰腹都覆上一层坚不可摧的合金甲片。
从手背延展出去的流线型利刃是完美的凶器，撕裂了虫子的触角。
浑浊的黑色液体从断肢内溢出，这只虫子愤怒的哀嚎几乎要贯穿洛露露的耳膜，但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十数米高的庞然大物应声倒下。洛露露这才看清这只虫子狰狞扭曲的模样——巨大的躯壳上面布满触角和尖刺，六条粗大的肢足支撑着身体，像一只变异的巨型蠕虫。
它的背部被沿着脊骨剖开，头部被整齐地削去了一半。
何楚樾踩在它丑陋的半个头颅之上，冰冷的杀意凝缩在他黑瞳深处，格外的宁静、又专注。
洛露露高悬的心突然也随之平静下来。
眼前一幕和以前何楚樾在模拟战场时的情景重合。
当初的少年就是这样暴虐又精准地切割试验幼虫的躯体，扭曲的肢节和污浊的血迹溅落一地，却未能污染少年白色的外衣。
洛露露经常站在一旁静静观赏。
像在看一场盛大的演出，一种无与伦比艺术。
“可以啊，何楚樾。”
陈旧的称赞词脱口而出，这是她能对他说出的最高赞赏。单调无华，但真诚的底色能被他读到。
进入战斗状态的何楚樾锋芒毕露，偏过头朝旁边看去，警戒着从暗处靠近的虫族。
“不要乱走。”
几根触手突然从黑暗里伸出，猛力拍向何楚樾，却被他轻巧挡下。
又是虫子。
虽然统称为虫族，但实际上不同的虫子形状各异，吞噬的物种和生活环境造成了它们外观和能力上的区别。
不过，在何楚樾面前它们没有太大的不同。
一堆烂肉。
洛露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感知到夜风的寒凉，何楚樾就又站到他眼前。
“这附近的三只虫子已经被我干掉了。这些东西能互相交流，也有智慧，短时间内不会再靠过来。”
“军方会过来处理吧。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洛露露按了下耳机，发现在虫洞的强磁场干扰下星网无法正常启用。
联系不上调查组，她的心又沉了几分。
近年来，各大势力间局势紧张，如果星盟的调查组在恒因的地界出事，这又会是一场说不清的纠纷。
何楚樾忽然转头看向远方，凝神听了片刻。
他没有紧张，但也没有松懈，只平淡地告诉洛露露：“有人过来了。”
洛露露过了一阵才看见黑暗中的一队人影，还有混乱沉重的脚步声。
领头的是摩卡，后面跟着五名奥克斯港的卫兵。
“洛露露小姐！太好了，你们没事。”他喜出望外，光秃额头上的汗水十分明显，“奥克斯港竟然出现了虫潮……太可怕了！”
“摩卡先生，你知道调查组其他成员在哪吗？”
“我没有干涉调查组的行动，他们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见洛露露焦虑地紧皱眉头，摩卡又说道：“离这里最近的空间跃迁装置在C3号楼，要不我先送你们过去。调查组的其他人我们也会优先找寻和送离。“
摩卡似乎也不想调查组有什么闪失，成为复杂局势的新导火索。
洛露露心里记挂着调查组，但这场虫潮使她充满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早点离开。
她之前跟何楚樾开玩笑说自己的命值一颗一级星，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
极其了解克莱斯特的她十分清楚，如果自己的命真的折在这里，哪怕把中心星赔给星盟，克莱斯特也不会买账。
洛露露不害怕死亡，但死亡会引发的后果令她不寒而栗。
不能成为流血的借口。
她叹了口气。
“我们先过去那边等着吧。”
她会等调查组的人都安全回来。
但如果真有什么不可控的意外，她会先带何楚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