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从赖床开始。

    现在是下午茶时间，但熬了三天三夜的洛露露仍没有起床。

    准确来说，是“起沙发”。她又一次睡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第一天，通宵阅读《合金陨铁是怎样炼成的》，后面两天踩着死线疯狂赶稿工作报告。

    结局就是现在一躺不起，任凭耳边叮咚声疯狂作响。

    吵得实在无法入睡，她才按了下耳中小巧的银灰色耳机，开启星网。

    “这群……”困倦十足，才说两个字就焉了。

    洛露露睡眼惺忪，半阖着眼读完了消息。

    有一队破界者刚刚处理完附近的虫潮，大部分队员受到严重的外伤，申请星塔救助。

    任务分配到了她的头上，请求审批通过。

    洛露露写下审批意见：

    【火化。】

    然后点击提交。

    她又睡了五分钟，接着被更大的噪音吵醒。有人不停给她弹送通讯请求。

    洛露露打了个哈欠，再慢吞吞地接通。

    “洛露露，你知道你写的什么吗！”

    没想到一向温婉的梅梅特师姐也能有这么大的音量。

    “建议火化。”她复读，朦胧中又带着点人间清醒。

    “？”

    “首先，我们星塔不是医院，物理损伤麻烦去隔壁的圣疗院。其次，我昨天已经提交了休假申请，今天不是我进火葬场就是他们进火葬场，师姐你选一个吧。”她的声音带有泫然欲泣的哀怨。

    梅梅特恢复了温和的语气，但说的话还是那么无情：“人手紧缺，你已经被销假了。”

    “……”美梦惊醒。

    “他们大概十五分钟后就会抵达天顶，你去接一下吧。”

    “为什么会送来星塔？”洛露露蹙起眉头，又读了一遍之前发过来的救助讯息，“我没看到有人报送精神污染。”

    “是厄尔洛斯的特种部队，他们不会提前报送具体的信息。但是艾缇老师要求高阶净化师去接洽。”

    厄尔洛斯是宇宙中最强盛的超级帝国，过来的人应该来头不小。

    但洛露露只想再多睡一会儿，仍在垂死挣扎：“师姐，就没有别的人可以去吗？”

    “你现在是最闲的。我早上送走了十五个破界者，现在还有三个B级重度污染的破界者在等待。”

    “……记得申请加班费。”

    “好啦，别耽搁时间，快去吧。啊，对了，你再找个人在半小时内把Test-B释缓剂送到三楼，我没有精力去净化那三个破界者了。”

    好可怕，听起来师姐已经被榨干了，不然也不会找她要珍贵的释缓剂。

    “……我知道了。”起床气还没消尽，洛露露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爬起，清甜的声音里充满痛苦，“连加班费都不给我。”

    首席净化师被迫返工。

    在宇宙中的智慧生命种族，有部分个体会发生精神力异变，他们被称为「异化种」。

    其中，大部分人的体质有所进化，强悍得超乎想象，机甲适应度极高、智力也优于常人。

    这些人，被称为「破界者」。

    但绝伦的天赋附带了可怖的诅咒，精神力带来的敏锐超感亦会积攒下狂躁与混乱。如果不施加干预，精神力暴走会把异化种变成只懂得毁灭的野兽。

    有少数异化种体质未被强化，自身不易陷入精神□□，还能净化安抚他人狂暴的精神力。

    他们被称为「净化者」。

    破界者成为各个领域的尖端人才，而净化者作为唯一能安抚破界者的存在，都会修习为职业净化师，进入各地的净化塔。

    位于奥尔克丽星的星际中心净化塔，简称星塔，是全宇宙最知名的净化塔之一。

    它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由星际联盟牵头组建，吸纳宇宙各地的精英净化师。

    星塔现任的首席净化师，其名为洛露露，是银河太阳系地球人，一款几近灭绝的人类物种。

    洛露露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踩死线。十五分钟过去，她刚好站到了星塔的天台。

    星塔的主体是占地超过二十五公顷的正十边形高塔，宏伟冲天，高度接近三千米。

    一艘小型飞艇落于其上，六名破界者走了下来，身上的轻式机甲还没有脱下。

    领头的士官靠近，取下头盔和她握手：“你好。我是厄尔洛斯的军士，编号A47。”

    “你好。我是星塔净化师，姓洛。”

    少女白色风衣上的金色徽章昭显了她高阶净化师的身份，这位破界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从未想过星塔的净化师竟然是这样的风格。

    黑发如瀑、眼眸似星，声线比蜜糖还甜，腔调却冷淡利落。

    更奇怪的是，肉眼可见的……孱弱。

    体质的评定一般分为A到F级，少数破格的强者是S级。

    宇宙智慧种族的平均体质水平是D，而这位观察力敏锐的破界者认为，眼前这位少女的体质水平连E都很难够得上。

    洛露露早已习惯了这种把她当“纸片人”的目光。高空的冷风把她吹了个半醒，她懒得弯弯绕绕，毫不客气地直切正题。

    “你们现在情况如何？有几个人受到精神污染，什么程度？”

    这些军人的机甲都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身上还带有深浅不一的伤口，显然经过了一番恶战。

    战斗是最容易催化精神污染的事物，而没有之一。

    士官却并不急躁，镇定地回答：“全队七人，有五人受到精神污染，污染等级应该都在C以下。”

    精神污染按照净化的难易程度分为A到D四个等级，每个等级又分为初级、中度、重度三个阶段。

    D级污染暂时无需治疗，A级污染只有高阶净化师才有能力处理。

    C级污染对洛露露而言只是小菜一碟，而且也不需要她出手。星塔的中阶净化师数量，还是管够的。

    “那你们跟我来吧，去300层。”

    到那里就可以把他们丢给中阶净化师。

    洛露露内心叹气。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让中阶净化师来接待。

    “咦？”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你们是七个？”

    “队长还没从飞艇里出来。”

    “他怎么了？受伤很重吗？”

    “之前战斗时，队长的精神污染达到B级，因此使用了释缓剂。现在应该快清醒了。”

    释缓剂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精神污染，不过使用后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睡。

    目前能缓解B级精神污染的释缓剂只有Test-B,十分稀少。

    看来这支队伍家底丰厚，是ACE级别啊。

    ……等等。释缓剂。

    洛露露脑袋闪过晴天霹雳，终于意识到睡得神志不清的自己忘了什么。

    ——释缓剂！她忘记找人送过去了！

    梅梅特师姐那边还有三个精神污染B级的破界者，如果不快点送过去，说不定会引发骚乱的。

    “糟了……！现在过去多久了？”

    “呃……你是说时间吗？现在是五点四十六分。”

    还好，现在离梅梅特师姐要求的时间还剩五分钟——好个鬼啊！！

    她现在身处三千米高的星塔顶层，却要在五分钟内抵达三层。

    这个跨度，光是电梯都要坐十分钟。

    她的脸上写满焦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有什么要事吗？是否需要我们帮助？”士官体贴地问道。

    “抱歉，我现在要先去三层。我会联系其他人来接待你们，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洛露露的眼里怀着歉意，微微欠身告别。

    转过身时，她听见一声问询。

    “很着急吗？”

    这个声音不同于刚刚和她说话的士官，清冽如风，却奇怪地令她感到亲切。

    因此她做出了一个令自己后悔三十年的回答。

    “对，很急。”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色刹那间变得模糊。

    有什么东西勒住了她的腰，带她飞速远离刚才站立的地点。

    很快，她意识到是一位身穿机甲的士兵单手揽住她的腰身，携她离去。

    这速度快得惊悚，她甚至没时间做出进一步反应，就被这个人带着从三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

    失重感顷刻袭来，她的心脏几乎要蹦出喉管。

    在机甲的助推与重力加速度的共同作用下，这场下坠几乎等同于对她的谋杀。

    方向感被彻底剥夺，再也没有什么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全是天空。

    呼啸的风声灌入耳膜，盖过了她如雷的心跳。

    生理眼泪从眸中滑落，水珠往上飘扬而去——水滴下落的速度远不及他们逆风的疾坠。

    而罪魁祸首甚至还有余兴跟她闲聊：“你不算一下要多少秒吗？”

    洛露露开始怨恨星塔的设计师，为什么要把塔建得这么高，让她饱受度秒如年的折磨。

    近地之时，他反推动力减速，回升一段距离后安全落下。

    洛露露被放到地面上，一时还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

    那人收束轻式机甲，头盔也随之消失，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黑发青年五官俊美异常，棱角分明的脸暗显凶相。

    漆黑的眼瞳比子夜深邃，凛然如刃、英气逼人。

    这是一位银河太阳系地球人。

    和记忆中的面容极其相似，洛露露一眼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何楚樾——？！”

    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伴随往昔的回忆一起解封。

    黑发青年的唇角勾起微笑，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洛露露打断了。

    “呃——咳咳……咳呜——呃……”

    熬了三天三夜，又睡了十多个小时，再玩了场高空蹦极。体质仅为F级的洛露露终究是承受不住这一切，蹲下来开始干呕。

    高挑的青年也蹲下身来，偷瞄眼角湿润的少女，有点迟疑地发问：“不是吧，真吐了？”

    青梅竹马久别重逢该是怎样的场景呢？

    正常来说，应该是遥遥相望就满眼泪花，激动相拥后互诉衷肠。

    又或者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万般感慨化为柔情蜜意的秋波。

    她也曾在梦里预演过他们的再会。或是陌路后祝福各自前程似锦，又或是充满惊喜的不期而遇。

    但现在，洛露露选择直接抓起地面的石块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