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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青州试点,三线交织

    格物大学堂·精密仪器坊

    晨光透过高窗,落在石磊满是油污的手上。他正俯身在一台黄铜结构的仪器前,用镊子调整着镜片的角度。

    “第十二次校准。”他喃喃自语,眼睛紧贴目镜。

    视野里,丝绸的经纬纤维清晰可见——比传统“寸锦验纬法”用肉眼判断,精确了十倍不止。仪器旁摊开着图纸,标题写着:《便携式显微检验仪·第三代改良型》。

    门被推开,王睿提着食盒进来:“又通宵?林阁老上回见你眼下乌青,特意嘱咐我盯着你作息。”

    石磊头也不抬:“最后一点。你看——”

    他让开位置。王睿凑近目镜,倒吸一口气:“这……连丝线上的毛糙都看得清!若用这仪器验苏州那批‘云雾锦’,何须争议三日?”

    “不止。”石磊走到另一张工作台,掀开绒布。底下是一套更复杂的装置:天平、玻璃管、酒精灯、冷凝器。

    “成分分析箱。”他眼睛发亮,“丝绸是否掺了劣丝,茶叶是否熏硫,药材是否霉变——不必再靠老师傅的鼻子和舌头。取少许样本,按流程操作,半个时辰出结果。”

    王睿抚过那些精致的铜件与玻璃:“造价不菲吧?州县检验所可负担得起?”

    “第三代显微仪,用料简化了三成,核心镜片采用新打磨工艺,成本已降至八十两。”石磊递过账册,“若朝廷批量采买,五十两可成。至于分析箱……正在试制‘简易版’,专验常见项目,目标三十两。”

    他顿了顿:“林阁老说过,技术推广要‘先示范,后普及’。我想请阁老批个条子,借一批仪器去——”

    “青州。”王睿接口,神色变得严肃,“我刚从自强衙门回来。林阁老选了青州,作为《检验法》与‘新式田亩清丈’双试点。”

    石磊一愣:“青州?那不是……”

    “对,青州知府汪兆麟,是高拱高阁老的得意门生。”王睿压低声音,“土地清丈触动的利益,比商事检验大十倍。选青州,是硬碰硬。”

    自强衙门的午后

    自强总理事务衙门·签押房

    林凡面前摊着青州的舆图与田册。老周侍立一旁,赵虎则刚从青州密探归来。

    “汪兆麟表面恭顺,私下已联络青州三大姓——陈、孙、胡。”赵虎禀报,“这三家占青州良田四成,隐田更不知几何。他们放话:‘林阁老要验布验茶,随他去。但要丈量祖产,除非踏着青州士绅的脊梁过去。’”

    林凡手指划过舆图上标注的田庄:“朝廷去年减免青州赋税三成,是因水患。如今看来,水患是真,但借此隐匿田亩、逃漏税赋,怕也是真。”

    老周递上一份旧档:“老爷,这是五年前青州上报的灾损清册。当时核验官员……是程文瑞的门生。”

    林凡抬眼:“程御史近来安静得很。原来在这等着。”

    他合上册子:“青州试点,陛下亲批。汪兆麟不敢明抗,必会阳奉阴违。我们的对策是——”

    门被叩响。王文轩引着一人进来,竟是宸亲王朱载堃。他伤势已愈大半,但行走仍需拄杖,气色却比黑水洋战后好上许多。

    “殿下!”林凡等人忙起身。

    朱载堃摆手:“师生之间,不必多礼。”他坐下,目光扫过舆图,“青州的事,我听说了。父皇让我带句话。”

    众人肃立。

    “父皇说:‘林凡,朕给你青州,是让你试剑,不是让你折剑。’”朱载堃声音平稳,“意思是,许你碰硬,但要碰得巧,碰得有理有据,碰得……让朝堂上那些人,无话可说。”

    林凡深深一揖:“臣明白。殿下此来,不止传话吧?”

    朱载堃笑了:“瞒不过老师。我向父皇请了差事——总督‘青州海事营造分局’。青州临海,有新设船坞。我以督造海防舰只为名驻跸青州,实则……为老师压阵。”

    林凡心头一热。宸亲王这是以亲王之尊,亲赴险地为改革护航。

    “此外,”朱载堃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这是韩文远从海上传回的。”

    密信内容(译自罗兰文密码)

    “学生文远顿首:舰队抵吕宋以西‘香料群岛’,见西方商站林立。其间有船名‘进取号’,载有新式测绘仪,测水深、绘海图之精,远超我朝。更见其甲板载六门‘长管旋膛炮’,射程估算为我红夷炮两倍。

    学生设法结交其随船学者,得悉西方诸国已成立‘远东方略协会’,专研如何‘与东方帝国通商并获取技术优势’。其会议记录有言:‘大晟自强改革若成,将成为不可撼动之巨兽。故必须在改革初期,通过技术封锁、商业诱骗、扶持内部反对派,延缓其进程。’

    另有一事:学生在当地见数名汉人,口音似闽南,却与西方商人密谈频繁。窃听片段,似涉及‘东南货栈’与‘田亩账册’……学生疑与国内势力勾结。

    舰队不日将返航,此信由商船辗转传回。望恩师警惕。——文远于香料群岛,夜不能寐。”

    林凡放下信,面色凝重。

    “东南货栈……田亩账册……”他看向赵虎,“你速查青州三大姓近年海贸往来,尤其是与闽商、西洋商的交易。”

    “是!”

    王文轩忧心道:“若西方列强真与国内势力勾结,青州试点恐不止是土地之争,更是内外联动之局。”

    “所以更要快,要准。”林凡起身,“石磊的新仪器到了用武之地。王睿,你带三名检验所骨干,携全套新仪器,随我去青州。我们不只丈田,还要‘验土’。”

    “验土?”

    “嗯。”林凡目光锐利,“青州报称水患后土地贫瘠,故减产减税。但若真是肥沃之地却谎称贫瘠,土壤成分不会说谎——石磊的分析箱,该派上用场了。”

    同日傍晚·格物大学堂学生议事堂

    林怀瑾正主持一场特别的议事:三位东市老裁缝、两位茶楼掌柜,与十二名格物学子围坐一堂。

    “刘师傅,您说一块好布料,除了经纬密实,还要看什么?”林怀瑾问一位白发老裁缝。

    老裁缝想了想:“要‘亲肤’。有些布看着光鲜,一贴身就扎人。这得摸,得试,光看不行。”

    一名学子举手:“可否设计一种‘模拟肤感’的测试面?不同粗细的麻布、绒毛,记录其摩擦系数……”

    议事热烈。窗外的廊柱后,林凡驻足静听。

    顾莲舟轻轻走到他身边:“不进去?”

    林凡摇头:“让他们自己琢磨。安儿做得比我想得还好——你看,他不仅记录意见,还让学子们当场构思解决方案。这是从‘发现问题’到‘创造工具’的跃升。”

    他目光温柔:“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顾莲舟依偎在他肩头:“可你还是要带他去青州,对吗?”

    “嗯。”林凡点头,“纸上得来终觉浅。青州这一课,他该亲眼看看——改革不是诗会辩经,是真刀真枪,是泥沙俱下。”

    七日后·青州府郊外

    晨雾未散。三辆马车、十余骑护卫停在官道旁。林凡披着斗篷,与宸亲王并肩而立。身后是王睿、石磊、林怀瑾,以及从检验所、格物大学堂抽调的青年团队。

    汪兆麟带着青州官员匆匆赶来,满脸堆笑:“下官接驾来迟,殿下、阁老恕罪!府内已备好接风宴……”

    “宴席不急。”林凡抬手,指向远处一片绵延的田庄,“那是陈家的地吧?”

    汪兆麟笑容一僵:“是……陈氏‘庆丰庄’,青州良田。”

    “去年报灾,减产七成?”林凡问。

    “是,水淹三日,禾苗尽毁。”

    林凡看向石磊。石磊拎着分析箱上前:“汪知府,下官需取土样。”

    不等汪兆麟反应,几名青年已下田,按不同深度、位置取了十余份土样。石磊当场操作:烘干、筛分、酸碱测试、有机质含量比色……

    半个时辰后,结果出来。

    石磊朗声禀报:“此田土壤有机质含量,按《格物大学堂土壤分级标准》,属‘上等肥田’。酸碱度适中,无盐碱化迹象。所谓水患毁田……”他顿了顿,“除非是神仙施法,否则绝无可能在一年内,将上等田变得需要‘减产七成’。”

    现场死寂。汪兆麟脸色发白。

    陈家庄头挤出人群:“大、大人!这铁盒子怎能作数?祖祖辈辈种田,靠的是眼看手摸!这、这是妖术惑众!”

    “妖术?”宸亲王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压得全场无声。

    他拄杖上前,拿起一管比色后的土壤溶液:“此乃格物大学堂三百次试验所定的‘肥力标尺’。你说它是妖术,是说朝廷设立的学府是妖窟?还是说陛下亲题‘格物大学’匾额,是鼓励妖术?”

    庄头噗通跪下,浑身发抖。

    林凡这才缓缓道:“汪知府,本阁奉旨试点。今日起,青州全面清丈田亩,推行《检验法》。商事检验所与田亩检验所同步设立,所用仪器、标准,皆由格物大学堂核定。”

    他看向围观的百姓,声音提高:“清丈之后,所有田亩按实登记,赋税依新制——田多者多纳,田少者少纳,无田者免税。历年逃漏之税,限一月内补缴,可从轻发落。若抗命……”

    他目光扫过汪兆麟与三大姓的代表:“自有王法处置。”

    人群中,有贫农眼眶发红,却不敢言。

    林凡看在眼里,补了一句:“清丈期间,设立‘田讼直诉箱’。凡对清丈结果有疑、对士绅田亩有举,皆可投书。本阁亲自阅处。”

    当晚·青州驿馆

    烛光下,林凡与宸亲王对坐复盘。

    “今日敲山震虎,明日怕就是反击。”朱载堃道,“陈家已有人快马往京城送信。”

    “让他们送。”林凡平静道,“我正要他们动。一动,才有破绽。”

    林怀瑾在一旁整理今日的土样数据,忽然抬头:“父亲,我发现一事——今日所验陈家田,肥力均匀得不自然。即便是上等田,不同位置的肥力也该有细微差别。可这十份样本,数据几乎一致。”

    石磊闻言一怔,抢过数据细看:“确实……像是一整片田被‘均匀施肥’过。但若是寻常农家肥,做不到这么均匀。”

    王睿若有所思:“除非……是用了西洋传来的‘化学肥料’。我在译着里见过,泰西有‘硝石粉’‘骨粉’等物,可匀撒增肥。”

    林凡与宸亲王对视一眼。

    韩文远的信……西方技术……青州田亩……

    “查。”林凡一字一顿,“查陈家近年所有货船往来,查有没有运过‘奇怪的白粉灰石’。还有,盯紧汪兆麟——他若干净,岂会容三大姓如此猖獗?”

    窗外,青州的夜漆黑如墨。

    但驿馆的灯,亮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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